[艺论·研究] 瀛奎律髓57·卷18茶类，宋诗中的北苑贡茶与壑源私茶，有何区别？

前言

方回在第18卷，单独将咏茶归为一类：

茶之兴味，自唐陆羽始。今天下无贵贱不可一饷不啜茶，且其榷què ]与盐酒并为国利。而士大夫尤嗜。其品之高者，卢仝一歌至饮七椀，以奇语豪思，发茶之神工妙用。然“首閲月团三百片”，则必不精。达官送一处士茶，虽佳亦不至如是之多。啜茶者皆是也，知茶之味者亦鲜矣。

方回说茶的兴盛从自唐代“茶圣”陆羽开始，茶与盐、酒一样属于国家专卖，因为是重要的税源 。而士大夫们尤其喜欢饮茶。

这里方回批评了卢仝的名作《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七碗茶之歌）中的“手阅月团三百片”，说一定不是好茶，别人如果送名贵的茶叶，必然少而精。并说很多喝茶的人，其实并不懂茶。“三百片”应该是诗人夸张的手段，不知方回为何理解。

这一卷中，方回收录了唐宋朝13首五律，8首七律。

一、送陆羽 皇甫曾

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

采摘知深处，烟霞羡独行。

幽期山寺远，野饭石泉清。

寂寂燃灯夜，相思磬一声。

逋bū客：避世隐居的人。此指茶圣陆羽。

方回点评这首诗：

茶之盛行自陆羽始，......羽死号为茶神，故取此一首为茶诗之冠。

陆羽(约733-约804)，字鸿渐，唐代茶学家，被誉为"茶仙、茶圣、茶神"。安史之乱后，陆羽在江南考察茶事，结识了时任无锡县尉的皇甫冉。这首诗可能是当时所作。

皇甫冉(约717 - 约771年)，字茂政，大历十才子之一，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状元。

香茗复丛生。茗，这个字普通话是平声，古韵为属于【上声二十四迥】，写茶诗的时候，这个字常用，需注意平仄的安排。

采摘-知-深处，烟霞-羡-独行。形式上，似乎是主谓宾结构，但内容上并非如此，知采摘于深处，羡独行于烟霞。倒装句法。

二、建茶呈使君学士 李虚己

石乳标奇品，琼英碾细文。

试将梁苑雪，煎动建溪云。

清味通宵在，余香隔坐闻。

遥思摘山日，龙焙未春分。

李虚己，字公受，晏殊的岳父，北宋太宗至宋真宗年间在世。这首诗可能是最早出现“建茶”一词的作品。方回点评说：

八句皆佳，三四昆体也。凡昆体必於一物之上，入故事、人名、年代及金玉锦绣等以实之。

试将【梁苑】雪，煎动【建溪】云。 十字句，流水对。方回说颔联为西昆体，其特点是在物体（名词）之前，加上典故、人名、年代以及金玉锦绣等词语作定语起到修饰作用。

如梁苑为典故，建溪为地名。建溪，发源于武夷山，流经延平时与西溪汇合为闽江，南下入海。

【建溪】云，即题目中所说的建茶，出自福建省建溪一带所产的名茶，五代时期成为贡品。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在北苑设御焙，制作龙凤团茶上贡，即北苑贡茶。

末句的“龙焙”，也是指北苑贡茶，即建茶。苏轼《西江月·茶词》：

【龙焙】今年绝品，谷帘自古珍泉。

雪芽双井散神仙，苗裔来从【北苑】。

汤发云腴酽白，盏浮花乳轻圆。

人间谁敢更争妍，斗取红窗粉面。

三、谢人送壑源絶品，云九重所赐也 曾几

三伏汗如雨，终朝沾我裳。

谁分金掌露，来作玉溪凉。

别甑软炊饭，小炉深炷香。

麯生何等物，不与汝同乡。

谁分金掌露，来作玉溪凉。颔联也是流水对。金掌露用典，汉武帝作铜人有承露盘接取甘露，题目中“云九重所赐也”，这个典故表示此茶金贵，由皇帝所赐。

麯生何等物，不与汝同乡。麯生，代表酒，尾联用对比之法，表示酒和茶不可比。

曾几(jī)(1084-1166)，字吉甫、志甫，生活于南北宋之间的江西诗派诗人。绍兴八年（1138）曾几为秦桧排斥，寓居上饶（信州）茶山寺，自号茶山居士。信江经上饶市玉山县境内的一段叫作玉琊溪，颔联有“玉溪凉”之语，或许作于此时。

题目中的壑源絶品，也属于李虚己诗中提到的建茶。壑源山，位于福建建瓯（属于南平市），宋代宋子安《东溪试茶录》中提到“壑源是建安郡东望北苑之南山。”

不过，《苕溪丛话》中记载，壑源茶属于不是贡茶，而是私茶：

（北苑茶）入贡之后，市无货者，人所罕得。惟壑源诸处私焙茶，其绝品亦可敌官焙，自昔至今，亦皆入贡。其流贩四方悉私焙茶耳，苏黄皆有诗称道壑源茶。

盖壑源与北苑为邻，山阜相接才二里馀，其茶甘香特在诸私焙之上。

但是，这首诗说“壑源絶品，云九重所赐也”，九重，指朝廷、皇帝，既是皇帝所赠，所以曾几收到的壑源茶，还是贡茶。

四、依韵和杜相公谢蔡君谟寄茶 梅尧臣

天子岁尝龙焙茶，茶官催摘雨前芽。

团香已入中都府，鬬品争传太傅家。

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

吴中内史才多少，从此蒓羮不足夸。

这首诗中的茶，也是指建茶。龙焙、团香、鬬品（dòu，量器，同斗 ），都是指茶叶。颔联有合掌之嫌。

方回点评这首诗说：

因茶而薄莼羹，是亦至论。陆机以“莼羹”对晋武帝“羊酪”，是时未尚茶耳。然张华《博物志》已有“真茶令人不寐”之说。

从此莼羹不足夸，莼羹指古人思乡而辞官，因为可以喝到别人寄来的天子赏赐之北苑贡茶，所以不再考虑吴中的莼羹之美，即不想辞官归乡了。曾几的诗贬低美酒，梅尧臣的诗贬低莼羹，用来对比茶的高贵。

吴中内史才多少，从此蒓羮不足夸。典出《晋书·文苑列传·张翰》：

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陆机以“莼羹”对晋武帝“羊酪”，出自《晋书·陆机传》：

“尝诣侍中 王济 ， 济 指羊酪谓 机 曰：‘卿 吴中 何以敌此？’答云：‘千里蓴羹，未下盐豉。’时人以为名对。”

陆机用“蓴羹”对仗“羊酪”，时人认为很工整。 蓴羹，即莼羹。方回说当时没有茶叶，不过张华《博物志》中，却提到了“饮真茶,令人少眠 ”。

紫泥新品泛春华。这句诗常常被喜欢紫砂壶的人引用，不过据说紫砂壶制作始于明朝正德年间，宋诗中“紫泥新品”是紫砂壶吗？

白居易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之句，或者紫泥新品，就是指这种红泥小壶吧。

五、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芽 苏　轼

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

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

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

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曹辅是福建官员，寄给苏轼一些壑源试焙新茶，并寄来一首诗。苏轼次韵（用原诗同字押韵）回寄了一首，在这首诗中，苏轼诙谐地把建茶比作佳人。方回点评说：

此谓壑源新芽自如玉雪，不似饼茶、团茶外若膏油之沃也，故云佳茗似佳人。

方回解释的是颈联：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玉雪，指这种不加膏油的茶叶。这种茶的内质（心肠）好，不象（饼茶、团茶）外面涂有膏油，显得外貌光滑新鲜。

因为这种茶内里品质好，胜于注重表面修饰的其他茶叶，所以苏轼认为这种茶好似有才的佳人。

明月来投玉川子，玉川子，是唐朝被尊称为"茶仙"的诗人卢仝，苏轼自比。武林春

明月，对仗清风很工整。另外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手阅月团三百片”一句，所以明月在这里指茶叶，用来对仗清风，可看作精妙的借对。

结束语

品茶饮酒，是国人爱好，似乎诗人尤其沉迷于此。唐朝有茶圣陆羽，茶仙卢仝，宋朝有茶神张廷晖。

方回选录的众多茶诗中，多次提到建茶，即北苑贡茶。

这个张廷晖在五代时期，将自家茶山献给闽王，该园地处闽国北部，故称北苑”，其茶就是北苑贡茶。

张廷晖于公元980年（赵匡义太平兴国五年 ）去世，享年78岁。但是北苑贡茶一代代传承了下来。

结束时，依照惯例作诗一首，五律《饮茶》：

林泉堪避世，煮茗息机心。

小啜芳香远，满斟山色深。

解忧更驱暑，不夜可长吟。

七碗清风至，玉川何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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