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他人未尽非
——我看胡圣虎评张海
编者按:
昨天转发了石门笔耕斋主《人们如何评价中国书协的一号头头儿?》及胡圣虎——张海其人其书一文,今天再转发我的战友宫烨文先生的“思量他人未尽非——我看胡圣虎评张海”的文章,请欣赏。
宫烨文是我的战友,他1958年9月生于陕西省户县。1976年12月入伍,1980年我给兰州军区首长准备外军知识讲座时,曾带领他和其他几个小战友绘制展板。当时他的美术字就写的很好。他1981年复员回家,经过努力,1982年考入西北政法大学政治理论系哲学专业,1986年7月毕业,获哲学学士学位。曾任《西北政法大学报》主编、党委宣传部副部长、机关第一党总支书记。2007年12月调任学报编辑部主任,主任编辑职称。从1978年开始学习书法,30多年来,精研各体,临池不辍,曾师事西安美术学院马耀瀛、西安文理学院李正峰等教授,并问道于陕西书协前主席刘自椟、副主席陈少默和著名书法家卫俊秀、曹伯庸等先生。九十年代曾担任过《书法教育报》副总编和执行主编,2003年被《书法报》聘为兼职评报员。自九十年代起,先后在《书法》杂志、《人民日报》海外版和《书法报》、《书法教育报》等发表书法论文和书法评论数十篇30多万字。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2008年担任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书法理论专业委员会委员。书法作品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多次参加省级和全国各地举办的书法展赛并获奖,被一些单位的图书馆和有关部门收藏。传略被辑入《中国现代书法界人名辞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等。
(赵振元)
思量他人未尽非
——我看胡圣虎评张海
读到2006年第十期《书法》杂志,知道前一段时间,在网络上有两个人因批评现代的书法家而引起轩然大波:一个是胡圣虎批评张海先生;一个是曹宝麟批评刘炳森先生。
我把两位先生的批评文章反复地阅读了几遍,也粗略浏览了原文发表的网页,感触颇多。限于篇幅,我先说说胡圣虎评张海先生。
胡圣虎评张海先生的文章,题目是《不通技法 胸无点墨 张海不是书法家》,仅这个标题就十分地惹眼。你可以说中国书协会员中百分之九十的人不是书法家,是凭着各种关系混进书协的“混世魔王”,而反倒有些什么级会员也不是的人却是“世外高人”,但你却不能说张海先生不是书法家。相反,张海先生是二十世纪至今,只靠书法这“一技之长”成名成家的屈指可数的人物。他不但成功地带领河南“书法团队”从中原大地走向中国书坛,而且也使自己成为如今执中国书坛牛耳的书法家。仅这点,远不是那些终日枯坐书斋,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书生们和“领袖如皂,指爪常墨”,“与人谈笑,不暇遑论”的“书法家”所能望其项背的。张海先生能一路辉煌地走到今天,并顺利地坐到中国书协的第一把交椅上,自有他过人之处,把张海先生当成“平庸之辈”,只能是少数人的偏激和短视。
文中从张海先生的草隶开评,他夸耀自己(胡圣虎先生)的实践和成功都早于张海先生,这种时间迟早的比较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胡先生也坦言,那时(1976年)自己仅是一个十二、三岁的中学生,就已经进行了草隶的探索与实践,这时的张海先生已经三十四、五岁(从有关资料中得知,胡圣虎先生生于1963年,张海先生生于1941 年),已经进入到人生的“而立”之年。张海又是那么地酷爱书法,勤于实践。早在七十年代初期到北京荣宝斋学习装裱技术,就已经对书法十分痴迷了。张海学装裱只是一种借口,目的还在于能看到当代名家的真迹(见张海先生的《学书自述》)。胡先生认为自创草隶之后9年,他自己尚默默无闻,张海先生却以草隶名世(1985年,张海44岁)。尽管草隶不是张海(当然也不是胡先生)的独创,不过是隶书的快写而已,但因为技法娴熟(谈何容易!),书体新颖,使人眼睛为之一亮。笔者手头至今还保存有《张海隶书二种》这本书法小册子。应该说,张海先生对隶书的书写技法,已经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地步。要否定张海先生早期的草隶成就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后期的草隶不敢恭维——太随意,太不讲美观了。他就任中国书协主席后,给西安南郊写了副榜书:西安国际商务港。我每天上下班要路过那里,每次看到,心里总有说不出的不舒服。
接着,胡先生对张海先生的草书也大加鞭笞。认为像使用猪鬃笔书写的(实际是批评他的草书结体拘谨而用笔粗疏)。我想这也是张海先生不同于古今书法家的地方。否则,非王(羲之)即颜(真卿),非海岳(米芾)即觉斯(王铎),哪里还能有书法家自己的面目呢?远的不说,当代的启功先生、沈鹏先生,也都不是老老实实地像某个古人。但张海先生的书法为了出新,也的确在“用笔”上草率得过头,写出的字,点画质量无从谈起,还多少存在着“信笔为体,聚墨成形”的弊端。就像胡先生指出的那样,张海先生在自己的作品中连“落款”都出问题,把自己的名字偏要写作“张流”。2006年上半年,在新华网论坛上,耿丽娜女士撰文《丑书何时休》,也列举了几个张海先生写出的让人无法辨认的草书字,反响很大。她批评道:“张海原本能写一笔好字,但近年来却越写越差,也许是名气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写隶书、行书,起笔处都要玩出个圈来。其实,这圈本是初学阶段启蒙老师讲解起笔藏锋的示意图,竟被拿来当作风格的符号。败笔当旗帜,让内行人愕然。如今又发展到写字要让读者猜,此风实在要不得。这些年,书法界只知一味吹捧,毫无批评风气,至使歪风盛行。如果仅只是张海一人不好好写字也则罢了,问题是他领导的一班人,也故意不好好写字”(见注)。这样的随意和自信,如果是一位普通的书法家,似乎还在情理中,因为中国书协的历届理事,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得规范、准确、易识、美丽的人也不是很多,不要说全国范围内这么多以“书法家”自居的人了。可问题是,张海先生既是河南省的书协主席,又是全国的书协主席,他的书法风格,他的所作所为,都有“上行下效”的“示范”作用。这一点,我认为胡先生批评得很到位,张海先生确实应该反思一下。
胡先生接着就张海先生作品中的错别字问题展开批评。他举了张海先生“精品中的精品”,书写内容是郦道元《水经注·江水》一文为例。通过逐字逐句地对错别字的分析,认为张海先生的文化“没有达到一个中学毕业生”的水平。这种近似于“酷评”的文字,真使张海先生尴尬,使我们难堪。我认为,这原因,恐怕主要还是张海先生治学不严谨所致。按说,书写之前找到原文(除非烂熟于心,可以依靠记忆),书写之后自己通读一遍,发现错漏,及时纠正。这对一般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日常中有句谚语:“丑事人人有,不露是高手。”白纸黑字,明显的错误,那是不能原谅的(参赛、入选国展评选时还要“降档扣分”)。我顺便浏览了张海先生的个人网页《张海艺术网》,好像上面的类似错误确实不是一处两处。这就不仅仅是个治学严谨与否的问题了,恐怕多少还反映了张海先生的“文化素养”问题。启功先生虽是中学生出身,但最终却成为一位举世公认的大学者。这说明,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不能仅仅看他的“学历”,应主要看他的成就和见识。
胡先生在该文的后半部分,用了较大的篇幅,批评了当今的书法家。他认为书法史上的书法家可分为两类:“功力型书法家”和“表现型书法家”。而当代书法家“功力普遍不济”,“大秤小砣,怎么称都是个负数”。“当代的所谓名家辱没了老祖宗”,一味地“抒发古人情怀,既庸俗,又可笑”。
读胡先生的文章,快人快语,使人会由衷地佩服他的胆识和直言。书法界近二十年来,的确被庸俗的吹捧之风搅得昏天黑地(外行捧外行)。很多大字识不了几箩筐的所谓“书法家”(真正的文盲),错字满篇,也敢以“学者书法家”的头衔骄人(很多人还有“教授”职称),敢书写自作的顺口溜、打油诗进京办展(说明压根就没把京城的学者们放在眼里)。狗爬似地丑书,也敢给人开“高价”(说明有市场。有眼力的人毕竟是少数)。这正应了“无知者无畏”这句老话。中国书协成立25年了,不说书协会员的水平如何,单盘点历届中国书协理事以上的人物,传统文化功底深厚,出口成章,条理清楚,文从字顺,笔下没有错字,作文词义畅达,工于诗词联语的能有多少?但被大大小小的媒体“专题介绍”过的“著名书法家”却如“恒河沙数”,任谁也统计不清楚。
改革开放的这二十多年,既可以说是书法大发展、大普及的二十年,各级各类的展览、各种书法集子,各地以书法为主体的碑林层出不穷;也可以说是书法大倒退的二十年,书法浪潮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各种小丑,各界名人,各级官员都乐意到“书法家队伍”中来露个脸,捞个衔。老老实实坐在书斋中潜研的人越来越少,书法活动家越来越多。上自中国书协,下至各省市书协甚至县区书协的主席副主席们,有谁敢拍着胸膛说,他没有花钱上下打点,完全靠着自己的“书艺”和“学养”以及“人品”而居此职务的?纵然有,也是极少数。
我认为,书法家自己不会写诗作文,终究有些遗憾;抄上些古人的诗词文章,还不是丢人事,总比那些自撰的文理不通的诗文强。但你不能写了几十年字,不问作何用途,不管题赠对象,所写内容老是那么几首诗歌吧?这让我想起九十年代末期,在西安书法艺术博物馆(西安南城门楼)举办过一次韩国的金膺显先生书法展。所写内容也大多是古人的文辞,如《诗经》、《尚书》、《三礼》、《春秋》上的段落,像一般读书人熟知的《论语》、《孟子》的内容几乎没有。李正峰先生参观完展览后感叹:不要说让我们现在的书法家去读懂,仅能知道这些话的出处,能够断句的有几个?而金先生是韩国人,从小受到的中国传统文化熏陶肯定没有我们多,人家却熟悉这么多典籍。就这一点,我们比不上金膺显先生。
客观地说,张海先生确实存在着胡圣虎文章中批评的,近年来草隶结体随意、草书用笔不严谨和作品中的错别字的问题(我认为,以张海先生的年龄和功力,要克服上述问题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张海先生能够认真地对待批评,反思自己的书艺历程,上一个台阶,应该是指日可待的。
但胡圣虎没有指出,恰恰是张海先生致命的问题却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急于推出大师
这在张海先生就任全国书协主席伊始,接受记者专访时,便把自己的这一设想和盘端了出来。我不知道张海先生心目中的大师是哪些人,大师的标准是什么。启功先生去世前,曾明确断言:近三百年书法上没有大师。我们不能说启功先生是戏言。因为对中国近三百年书法状况十分熟悉,对当代书法名家的功力和家底了如指掌的,没有一个人可以超过启功先生。美术评论家陈传席在其所著《画坛点将录——评现代名家与大家》一书中,对大师的标准作了个概括:“就作品而言,包前孕后;就作用而言,树立一代楷模;就影响而言,开启一代新风”。陈传席认为,二十世纪的画家中,惟齐白石、黄宾虹二人可称为大师。如果把这个标准移植到书法界来考察,恐怕大家都会同意启功先生“没有大师”的结论。张海先生在他的《学书自述》一文中谈到:“假以时日,不信中原大地没有书法巨匠”。“巨匠”就是他后来所说的“大师”。显然,张海先生把书法大师的标准降得太低了。大师既不是自封的,也不是某个权威机构推选的。就是再过五十年,也仍然不会有书法大师。陕西有句谚语:掂着石头打月亮,看不来远近(还尤可),也掂不来轻重吗?眼下这么一个时代,人心浮躁,能成为“名家”尚且不易,遑论“大师”。看来,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距离大师遥远的时代。张海先生如果非要推出大师,只能给书法史留下笑柄。西谚云:上帝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发狂。可不慎哉!
二,在河南给自己建了个艺术馆
据《张海艺术网》报道,河南洛阳不久前给张海先生建了个艺术馆。按照张海先生的提议,该馆同时陈列了当代一些书画名家如林散之、启功、沈鹏等人给张海先生的信函和书法作品。这几年,给活着的人建艺术馆(去世后就顺便改为纪念馆)的事屡见不鲜。除了山西襄汾县在卫老(俊秀)九十岁时给他建了个艺术馆外,好像沈鹏先生的故乡淮阴市也给沈先生建立了个艺术馆。山西给卫老建艺术馆的初衷,无非是希望在卫老的有生之年,给家乡多写些字。卫老当时也表示每年将给艺术馆无偿提供一批(注意不是几幅)新作,充实馆藏。每有襄汾的官员和亲友造访,卫老一再表示感谢和不安(认为“劳民伤财”,见《卫俊秀书简》)。我不知道沈鹏先生对给自己建馆出于何种考虑。反正张海先生的建馆之举让人匪夷所思。建艺术馆,就是你自己的艺术成就已经定位了,再也不会有变化了。真正的艺术家的一生,其实就是不断否定自己的一生,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建艺术馆本来都是自己过世之后别人给自己办的事,带有“盖棺论定”的成分。张海先生才过了“耳顺”之年,活得好好的,偏要对自己的后事做一个安排。这就和不少中年人急于《自定年谱》一样,希望后人给自己树碑立传时不要出现差错,只能让人感到事主的学养不足和见识的浅薄。张海先生作为中国书协主席,这种做法不甚妥当。
三,开设了《张海艺术网》
这一点,也让人犯迷糊。按说,以张海先生的地位、在书法界的名望,登门求字者络绎不绝,“铁槛为穿”都在情理之中。根本不需要随大流,开设艺术网,在网上来宣传自己,销售作品。但张海先生偏偏这么作了。不由得想问一句,你到底还想怎么折腾呢?你不把有限的精力和时间用在提高书艺,提高书法家队伍整体素质上,还有时间应付网上的“点题求字”者么?(说个不负责任的话,我还怕从网上买到你的假字呢),在你的任期内,你到底想把中国书法引向何处?当然,张海先生也许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么多,也许他天生的精力过剩,工作效率不是一般地高。
在浏览胡圣虎先生文章的网页的过程中,顺便浏览了主帖后面的跟帖。各种观点激烈交锋,互不相让,大多数没有以理服人的雅量,忘记了鲁迅早年的告诫:“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很多人在拥护张海先生的同时,甚至翻腾出胡圣虎的底细,指责他“书法不行,要价奇高”,指责他“混进省书协”,等等。这些与胡圣虎批评张海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从来也没听说过书法批评家一定要成为一流的书法家,相反,就如潘伯鹰先生早年指出的那样:一流的书法家往往不是书法理论家。关键是看他的批评有没有依据,能不能站住脚。在我们冷静地不带任何偏见地去阅读胡圣虎的文章时,自然会为他的激烈言辞感到遗憾,也为他的不怕得罪人的勇气表示钦佩。张海先生虽然没有个别人吹捧的那么高,但绝没有胡圣虎批评的那么差。张海先生如果能正确地看待胡圣虎的批评,就会明白“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把批评当作清醒剂,冷静地对待各种过激的批评(坚决不要回应啊,回应了就正中下怀了)。把自己当作“人”,而不是当作“人物”。是人,就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当作“人物”了,就听不进去任何批评意见了。“鼻孔朝天的人会跌进粪坑”。毛主席说过:让人家讲话,天不会塌下来,自己也不会垮台。
最后,我借用一副古代联语和当代著名诗人流沙河先生的一首打油诗与各位共勉:
联语是:
反观自己难全是;
思量他人未尽非。
流沙河的诗句是:
管你名人不名人,
我靠感觉判妍榛。
看来看去终嫌丑,
怕你署名王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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