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文化灵魂 回归艺术本真
——中国书坛的新觉醒(一)
■言恭达
一、书坛何态
反思之一:“全民书法”中的某些文化现象
中国书协成立30多年来,在引领当代书法事业、书法艺术创作、学术研究和社会艺术教育上做了大量的卓有成效的工作,促成了在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群众书法热潮,这是普及与发展当代书法艺术,对传统的继承与开拓,对艺术个性的强化与追求,对当代书风多样化发展的思考与探索,是“书法热”中最富有生气的内涵,反映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文化所承载的大众心理与审美理想,表达了当代书法主流文化所内蕴的美性与美质。在经济高速发展,人们生活形态发生巨大变化的社会转型期,我们这个民族并没有提前或同期去架构文化理想,以至社会价值判断与行为导向异化为“时间就是金钱”的唯一标准,而文化价值与文化创造的终极指向降落为价格指数。
30多年的当代“书法热”无疑带来群众文化的繁荣,民族生活方式的传承,也带来了价值观念的多元,休闲情趣的寻求,以及“民粹文化”的膨胀等,表现出某些书法民族文化立场的转移、传统艺术价值体系的颠覆和审美评判标准的缺失。
不能否认,这些年来中国文化生态危机与人文精神的失落造成了功利欲望泛滥,非常世俗化的社会现象。一个全民为一博眼球甚至可以娱乐至死的年代,无论是极丑或者超级自恋,都可以拿来炒作自炫,不惜以最疯狂的形式替代艺术本体的理性思辨,仅仅为了满足一己虚荣的功利心。
多年来,书坛存在着种种不尽人意的地方:心态的浮躁、艺术的浮华、形式的浮夸、评论的浮浅、交流的浮面,艺术时尚鼓噪、创作精神平庸、经典书道异化、核心价值颠覆。在当下社会多元格局却又如此“同质化”的功利主义消费市场的弥漫中,哲学的贫困、文化的缺失,传统命脉似连又断的危险时刻在逼近我们……
不求是非,不知美丑,“以新为美”“以丑为美”,卑俗替代了“正大”,畸形扭曲了崇高,将低俗的数量看成质量,将无序的热度替代繁荣的高度,让娱乐至上升腾为文艺功能的主体,让感官刺激渐进为精神享受……甚至鄙视中华文化,鄙视创作规律,以自我为中心,放弃社会担当!炒作、包装、推广……时尚的鼓噪、精神的平庸已反映出信仰生活的失落,情感生活的缩减,艺术生活的粗鄙……书法进入大众文艺的另一面出现了摆脱传统文化的精神高原需要审美静观与理性释义的重负,回归到了游戏状态。这种惊人的热闹已逐步走向惊人的庸俗,最终势必走向惊人的荒凉!
●形式至上
“形式主义”的审美机制构建于猎奇新鲜的抽象表现所带来的感官刺激,以人为本、以文为重的书法内质降落为形式至上的技术游戏,扭曲传统书艺的本质属性,书法从重文化性直入形式化的误区。只求“奇美”,剥离“真”“善”。制作式的技术崇拜导致片面追求形式的“争奇斗艳、标新立异”,以赢得评委与观众的眼球刺激,失去了艺术对人们心灵的震动。聚焦于“个性风格”,忽视了人文情怀,改变了价值观念,必然成为“展厅的仆人”“市场的奴隶”。
●“丑书”现象
这是一种在当今书艺创作中凸现的时尚潜意识心理动机,藉此欲超越或改变传统经典的审美参照,寻求虚幻缥缈的变态物象,玩弄概念、狂怪离奇、无度张扬的“新解构主义”,其核心是违背了艺术创作的内质与秩理。
●时俗扩张
展览的“好色”“善拼”,热衷工艺制作,用材新颖奇异;任笔乱涂抹,聚墨成新影;可视不可读,只求装饰美;津津于时尚流行,落落乎新潮宠儿……这些抢夺眼球、失去赏心的现象让我们看到:书法已远离了生活,远离了文化,远离了本真,仅满足于功利欲的膨胀,却牺牲了书法艺术追求的真正目标。
●批评失语
书法没有门槛,艺术失去标准。书法评论与艺术批评在市场失察、管理者失责中愈见人情化。“红包评论”导致了伪批评现象的泛滥,而书法作品市场价格与艺术价值的错位正是市场文化的缺失与机制的漫画化、滑稽化。当前艺术批评的某种失语与失信,反映了中国书法文化当下批评标准的缺失,呼唤着在全球化语境下中国书坛构建科学审美评判体系的紧迫性。确立当代中国书法的文化立场与文化身份是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的需要,是构建书法核心价值体系的需要。丢失书法的核心价值,那是失魂;摒弃艺术的包容心态,那是落魄。
2009年9月30日,中国书法、中国篆刻申遗成功。全民“书法热”再度兴起,这应该是件好事,“全民书法”为传统书法艺术的学习、交流与传播带来了较大的推动与繁荣,也为书法作为中华民族千年以来生活方式的传承赢得了社会空间。
然而,我们不能不从大量作品中认真反思这一“社会化”的内质:
一是“艺术本体泛化”。蔑视经典,舍本逐末,俗化传承,粗制冒仿,背离艺术创作规律,缺乏大国工匠精神。书法展示只求在喧嚣闹市中张扬繁荣的景观,制作化、工艺性取代了自然书写的纯粹性。
二是“创作心态泛化”。人们不再“沉静”,习惯于在热浪中争相表演自己,张扬个性,浮躁急迫,追求浮名与薄利……传统意义上高雅的“虚静”审美已为社会化所排挤出局。
三是“文化价值泛化”。艺术是凭高度说话的,我们需要宽度,更需要厚度与高度。虚火的全民书法“繁荣”只能给我们带来深刻的教训!历史不允许在社会艺术的泛化中将书法与非书法、书家与非书家混淆模糊。
当我们回首前几年“社会化”态势蔓延时可以看到:传统书法艺术的可读、可亲、可贵已逐步走向表演艺术的俗、媚、怪。书法已从文化修身性逐步走向社会娱乐化的两难境地。由此,坚守中国书法的审美底线,坚守对民族文化的敬畏与虔诚,坚守新时代文化人的风骨与操守,需要我们仰望历史经典,维护书法的高贵与尊严。寻找传统、时代、个性相融合的合理支点,纯洁与提升全民书法的“社会性”,弘扬中国书法艺术美用相兼、知行合一的人文品格。
诚然,书法要回归到社会价值系统的认定上来,对书法艺术语言的理解与阐述要有门槛,非书法语言不能包容。没有体统,就像民族失去了道统,民族性与纯粹性消失了;没有自律,书法语言就没有了自身规则,书法艺术必然出现人为的扭曲。因此,书法语言与创作者的关系是有温度、有力度、有深度的。
新时期我们提倡多元包容。什么是多元?多元不仅仅是不同观点的自由表达,它还意味着异见者之间的共识,关于社会核心价值的共识,还意味着对博弈规则的一致认同。如果没有价值和规则的认同,多元将导致艺坛的混乱与解体。
泛审美化的出现扩展了审美形态的多元。传统古典美学范畴的优美、崇高与和谐被“当代艺术”所打破,消解了传统审美的标准,颠覆了传统审美的文化立场。以复制、技术、装饰、工艺制作的作品,借大众传媒作为主要手段充塞着当下的文化空间与艺术市场,支撑着日益世俗化的大众美学。
当代艺术观念的转变也直接影响着传统书法艺术的纯粹性与精神性。从“静观”变异为“喧嚣”,从“审美”趋向“审丑”,从高雅趋向粗鄙,从清逸趋向俗浊……这是西方后现代主义以虚无主义的态度对待传统文化的影子,造成书坛自由主义的泛滥。
后现代主义作为非理性主义思维逼迫艺术向着“取消主体无审美”等疏离文化价值的方向延伸,消解了艺术创作原有的审美性与崇高性,混淆了东西方文化内质的差异,模糊了大众对艺术审美的评判标准。为了显示形,故意无视质、消退质,以立新奇,以超乎常理的“立论”和超越传统的行为吸引大众眼球,以成“景观”,无论是绘画还是书法,以怪诞、无序为卖点,以审丑为诉求,以消解主流价值为圭臬,这不能不引起书画界高度的警惕与反思!千万不能将“审丑”的快感理解为真正的艺术,更不能将“审丑”的反叛看成时代艺术发展的必然趋势而替代当下的主流艺术。
诚然,我们要对“丑书”进行明确清晰的鉴定。我们所指的“丑书”是脱离书法艺术创作本体规律与汉字结构规范,无视笔法等书艺“基本法”,任笔为体,聚墨成形,粗鄙恶俗,狂怪“出新”的不良现象。这里指的“丑书”应和书法本体中的“造险”“犯险”区分开来。
大凡艺术创作必须由平正务追险绝,然后复归平正。刘熙载《艺概·书概》有言:“学书者始由不工求工,继而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极也。”“俗书非务为妍美,则故托丑拙。”应该说,工求不工的高境界,其形式构成与内质标准上有一定规律,其视觉空间是具有一定“度”的。“不工”并非是“丑陋”,是“造险”。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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