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黑马
一盏灯
在我的眼睛里
庞大的苏北就住在一盏灯里
一盏灯的光，一座干净的村庄，仿佛瓷
仿佛流金岁月笼罩着的
初婚之美
一盏灯，鼓舞着我
我要把苏北头顶的星辰写尽
这盏灯啊，终将消失在苍茫黑夜中
村庄里
青蛙搬运春雷
小鹿奔向山岗
雨中的梨树指出教堂的方向
那梨花中的美人，正走回墨绿的村庄
河流穿着薄如蝉翼的衣裳
明月贴着江水
望乡的人醉卧山岗
在梦中，有远游的游子骑马归来
暮 晚
瓷，泉眼，流水
一朵花把自己开得恣意饱满
渔民挂起新鲜的鱼篓
白帆，交给远天、语言和尘世
天色暮晚，河流向东
归来的老者
早已不是那个浪迹天涯的诗人
听 琴
炊烟如水墨
鱼骨穿着河流的衣裳
被风吹落的夕阳下，怀抱古琴的人
还在一幅画里抬头望月
在最后的画轴里
沉寂的琴声会再次响起，比先前
似乎凄婉了许多
渔 火
对着黄昏，我想说出的
是星辰的光芒
月光下，划过归来的渔舟
那些会歌唱的网，收起心中的涟漪
收起风波里的小小幸福
作为黑夜的一部分
一盏渔火，说出了夜晚的全部秘密
小幸福
春风救赎灵魂，青花瓷的秘密
是被花朵打开的翅膀
那些幸福，是一扇小窗户里的幸福
是雨声
细细斜织的幸福
午后的钟声，点亮了湖水的眼眸
前世和来生，恍如今日
谁抱住了春风中的银鲤和缠绕的琴声
就抱紧了小小的幸福
上山的人
大风吹，朝霞和落日
一杯浊酒点亮了骨头、菊花和艾草
那个走出湖泊的人
将河流的衣裳穿在身上，遍游九月
大风吹，吹着古老的时光
也吹着骨头里的意志
那个一步步走向山峰的人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顶着月光的白霜
大风继续吹啊，一年又一年
不见上山的人归来
耕耘者
那些荒芜的远方，面目模糊
惟有手中的新镰
握住夜风里的好时光
一个人的梦能有多远
留不住朝霞，自然也锁不住落日
惟有黄金的麦浪
滚滚而来
掩埋了耕耘者坚实的脚印
琴声
月光是被你擦亮的雪
琴声在春风里缠绕、颤抖、雀跃
鸽子，一遍遍在头顶盘旋
我在你的琴声里种树
琴声，把黄花吹绿
把书籍吹香，把画轴里的美人吹醒
琴声，从一个人的名字出发
忽略了天空和光芒，直弹到惊涛拍岸
春风翻动乐谱，雨滴坠入尘埃
你抚琴，打湿了爱的季节
睡眠的弓
落叶，在雨水中闪烁着词汇
为命运奔波的农民工，背着孤独的乡愁
每一个人的祖国
都在相似的红尘中打滚
讨不回工资的民工如焦灼的枯木
春天的耳朵一定能听到他们的呐喊
我的祖国和人民一定也会听到
倾听吧，那不算孤单的回响
民工不是浪迹天涯的侠客
大桥下，地铁里，远离着温暖的明月
那些睡眠的弓
那些坠落的枯枝，不要惊醒他
梦中的马，一定呼啸着掠过村庄
把三千里之外的故乡拉到眼前
走到故乡的窗下
听一听母亲的咳嗽和孩子均匀的鼾声
那些睡眠的弓把自己绷得紧紧的
他们回家的脚步是一支支箭射出的恐慌
因为家里有阳光，雨露，隔窗的鸟鸣
清秀的炊烟见证了归来
春天涌上枝头，开出了惊叹的花朵
民工的愁
民工是城里最好的庄稼
伴着脚手架在成长
一天天用抬高的铁锤击打着
月亮的光环，在梦里滚落脊背的汗珠
焊接着楼顶闪耀的星空
渐渐淡出了村庄的眺望
永远走不出的是母亲的牵挂和叮咛
挺直腰杆，谦卑做人
低处的生活要用高处的汗水换来
脊梁闪亮，汗水照亮前程，走过春夏秋冬
机器的轰鸣模拟不了故乡低处的蛙鸣
老家的飞鸟报告着农业的消息
钢筋水泥的丛林中
民工依然怀念朝露清风的原野
落谷时节，该回家看看庄稼
民工无奈的面孔沧桑了呜咽的乡音
沉入黑夜，灯火照耀的孤独
被乡愁点亮了黎明
让油污的手，皲裂的手，长满茧花的手
去抱紧命运中的乡愁
久违的亲人啊，天堂的钟声在敲
向城里的一朵云赎回一生
老泪纵横，老泪成为内心深处的落花
挖掘机
被挖掘机痛击的土地
被工业园侵占的土地
被开发商巧取豪夺的土地
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的土地
挤满了各种方言，在细碎的尘埃中
俯身于艰难岁月的脸谱之中
挖掘机在吞噬着陈旧的建筑
伸着长长的手臂，含着古老的悲悯
含着对一个时代的冷嘲热讽
俯身于“掘墓人”的工作
农业文明远去了
古铜色的村庄远去了
挖掘机不分昼夜，在城市化道路上掘进
掏心窝子的话，倾诉了一夜
是谁在顽固不化，是谁在利诱熏心？
挖掘机不闻不问，继续埋首于挖掘工作
闪烁的路灯，震成心灵的碎片
人生苦短，唯有岁月苍茫如幕
鼓楼上的吊钟响了
挖掘机与生活构成的角度
正好与时钟的交叉惊人的相似
挖掘机突然停了一下
像是听见一幢高楼喊出了自己的乳名
作者简介：黑马，本名马亭华，1977年10月生于江苏沛县。诗人，散文诗作家。著有诗集《苏北记》（入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散文诗集《大风》（入选江苏省作协“壹丛书”文学工程）等多部。获有第六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第五届中华宝石文学奖、第二届鹳雀楼诗歌奖、第14届柔刚诗歌奖等多种奖项，多种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年度散文诗》《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等选本，多次被媒体转载，部分被译往海外。出席江苏省第四届“青创会”，第九届全国散文诗笔会。
本文编辑：风中的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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