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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歌赋] 蓝蓝:大地之歌(20首)

2 已有 1140 次阅读   2017-06-06 13:44   标签relative  color  style 

蓝蓝:大地之歌(20首)

 2017-06-05 蓝蓝 

蓝蓝:大地之歌(20首)

《春之咏叹》

不要怨恨任何人。不要降低你的蜂巢

蜜蜂不会带着沮丧

奔向它的花。

原谅你沉重的水桶。如果

你向山顶走,背负就会变轻。

一阵从深谷吹来的风换下你目光里

   刚才的风景。

挑选你的遗忘。挑选

你新的笔记本,署上你的名字在祝福中;

在你栽下的种子里清点欠下秋天的债务;

在孩子和男人的脸上看到惊奇和

   钟表的走动;

在你被痛苦呼喊成麦浪的地方收割

——如果你理解谷仓的宁静

意味着什么。

《建材西路》

妈妈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出门,

三棵杨树走在路上。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三棵杨树走在路上,棉花小狗

跟着她们。木头鸽子骑着柳絮带路。

没有人感到吃惊。清洁工在跳扫帚舞

一辆公共汽车央求

   扛着站牌疾奔的退休老人停下脚步。

三棵杨树手拉手,骄傲而碧绿

风把她们干净的布裙子吹得闪闪发亮。

那是妈妈带着她的两个女儿

走在西三旗建材西路上。

《诗人》

你在灯前写诗,夜是你扩展的影子。

你思索

像一盏灯招来四野飞舞的昆虫。

豆娘,红缘夜蛾,金龟子

在灯罩上撞得丁丁直响。

白昼,你是一棵为赤蛱蝶所深爱的苎麻

被它那大自然所诞生的热情吃掉;

夜晚,你是一只扑向光明的翅膀闪闪的青蛉

为恐怖而猛烈的火舌所吞噬。

《诙谐曲》

所有我听到的,都属于我——弹奏吧

这是大调音乐。

所有我看到的,都在眼睑的打麦场

集合——被风的判断吹去空壳。

所有我渴望的——天啊——

统统支着它们惊恐的长腿

警觉着

准备随时四下逃窜。

《诺言》

诺言在大路上走。

孩子们画下他庄重的面孔,并恶作剧地

预留下伤口。

你蒙着面纱的未婚妻是

梦想的终结者;

你的伴郎一个叫疑虑,一个是信任;

你的证婚人是一把虚构的钥匙

深知那不存在的锁。

时间会操办你的婚礼,当你伸出

藏在身后的手:

《圣经》,或者——

匕首。

《于是,我写下》

蔷薇,野豌豆,刺柏

还有半人高的冬青,以及蝴蝶兰和月季。

独自在幽暗的房间呆了三天

门口的阳光多么刺眼——

可以再数一遍:

蔷薇,野豌豆,刺柏

半人高的冬青,以及蝴蝶兰和月季。

那在毁灭中诞生我的

——我怎么能停止爱你?

《黑格尔之噩梦》

我发现了仇恨的力量。

我发现了它提前挖好的墓穴。

藤对树的绞杀会出于“自然”的正义?

它显得太老实温顺了!

我发现了胜利的可悲。

我发现了失败的必然。

可以拒绝树或者藤的香火牌位

可以是苔藓在低处发绿。

崇高的蚂蟥饱吸鲜血,事实是

——大地从不缺少践踏它的脚。

但在我的眼睛没瞎之前

让我每年都看到一寸高的草柔弱地钻出地面

让我看到它怎样被历史秩序的割草机剿灭

让我记住它被削去脑袋时的痉挛。

《我的这一个》

每个成人的身上都有一个死去的孩子。

无数个孩童就这样失踪:在某个夏夜之后

或者一栋房屋的拐弯处。

他们都去了哪里?

一些茫然的身体换了人。

拆下童年的篱笆,荒芜的草

占领了园子;蛇在他们的腿弯处做了窝。

可是,和我的影子捉迷藏的这个——

我要说:

保持天真的笑容,在你干净的脸上;

保持你不懂算计的十个手指

用它们抚弄毛茸茸的风;

相信太阳落下又能升起这样简单的道理;

相信两朵花都很美,但泥土更美;

相信一把外祖母用过的尺子——

在那上面刻有把你找回的咒语

——老橱柜的门,结蛛网的窗棂

留下了新鲜的鞋印和雨滴;

我的泪珠大得足够照见你:

——就在刚才,你来过。

《黑洞》

(新闻:半人马座A星系超大黑洞

喷发粒子流。)

多么遥远啊!但距离就是道路,

至少人们曾经栽下过

出发的树,在某个被记忆的日子;

作为绝望的证明

流星用它的坠落丈量过夜空。

距离的两端各有一个深窟

吸引使它们灿烂喷涌

对隔绝的反抗让它们弯曲:

思念以光速冲向对面的喷射层——

一百万光年,它们之间遥遥的路途。

比两颗心的距离长

但比孤独要短。

而在今天清晨,我看到一只喜鹊飞向

另一只。树和草地绿得耀眼

像是对它们的赞美——有一刹那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湿润,窗下的

苦丁菜努力对我举着它细小的花——

我想跪下来亲吻、歌唱

宛如粒子朝着黑洞的漩涡狂奔

——我不知道所有的这一切

都是因为什么。

                 

《或许》

或许,应该在荒地种一垄豆角,几棵苹果树

有一些晒黑的手把它们点亮;

应该有满嘴的沙子硌碎牙齿

就在那个时刻你认出生下歌声的喉咙;

祈求这样的光荣——

被所有折磨过你的东西说出。

为此,你可以继续你土里的深刨

在那充满着谎言鹅卵石的国度。

《偏爱》

铁匠最钟爱的是一块烧红的铁。

我知道你偏爱的是我。

砧子告诉过你我的柔弱了吗?

——举起你的铁锤吧——。

《一个傻子在小区里打电话》

每天上午这个时候,总能看见

一个傻子站在树下打电话

一个穿邮政工作服的绿傻子

一个对着手机嘟嘟囔囔的男傻子

打着打着他哭了,声音也高了

鼻涕被另一只手抹到了衣领上,闪闪发亮

这是上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这是幼儿园大喇叭开始播放儿歌的时候

每个人都远远躲开他,像躲开一句诅咒

——戴眼镜的教授、买馒头的老太太

收废品的三轮车猛地拐弯

一对说笑着的情侣突然闭嘴——

仿佛那傻子是个天才,是个道德家

让所有人都变得沉默、惧怕

让所有人的快乐变得尴尬

但走远后的教授,重新昂起了头

挽着胳膊的情侣,又开始打情骂俏

那傻子就是阳光下一段漆黑的夜路

那傻子就是一张唱片被禁忌消了磁

哎,一个傻子在小区里边哭边打电话

一个写诗的人死死盯着他,忘了出门要干什么

这个时候是伟大首都最忙碌的时候

这时候一只蜜蜂正拎着一小罐花粉回家

《一个疯子在小区里奔跑》

鉴于保命的可耻爱好,每晚我都在

小区里奔跑。每晚都会遇上另一个奔跑的人

她忽前忽后,在我左右

她旁若无人,嘴里的词儿滔滔不绝

比疾奔的双脚还要押韵

有一天她嘟囔着一句话——太高兴了!

就这么她一直说着——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我也差点喊出来——是啊,太高兴了!

我跟着她紧跑慢跑,像在追赶高兴

更多的时候她嘟囔的话听不清

我的耳朵像先进的火控雷达,瞄准了她

但有一天她开始大声嚷嚷,带着哭腔

——别打我呀,别打我!

半个多小时,她一直边跑边嚷——别打我呀!

我小心翼翼拉开距离,像一条狗看见高举的棍棒

等她颠儿颠儿消失在楼洞里,我忽然怒气冲天:

——为什么不说高兴了?你这个女疯子。

《汽车站旁的神经病不见了》

他比谁都快乐,那个神经病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靠拣垃圾吃活命的神经病

睡在一棵杨树下面,五冬六夏

盖一件破烂不堪的大衣,要是下雨了

就躲进候车室屋檐下,站一整夜

咧着大嘴笑,不管面对半块馒头

还是一口浓痰。笑起来还挺好看

大眼很亮,双眼皮很深

挨打时,只会嗷叫着抱头鼠窜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见了。

——那就不见了呗

几年后弟弟忽然说:还记得汽车站那个

神经病吗?他死了。被人杀了

我震惊,嘴张得能吞下一本社会学词典。

“凶手是个推销员。杀了好几个疯子、傻子。

他说这是为民除害,说这些人不配活在世上。”

《加里·基尔代尔的弟弟》

大夫敲门的时候,天闷热得邪乎

门开了,小伙子露出清爽的笑容

“……我就是加里·基尔代尔的弟弟

那些清华的自大狂,有几个能写出这样的程序?”

他讲解着计算机的奥秘,逻辑严密

还打开电脑,向我们演示

这个瘦高的小伙子,帮我组装第一台电脑的人

教会我上网、聊天,注册第一个E-mail

他年迈的父亲的腿一直在打颤

他慈祥的母亲不敢作声

三天后他被送进精神病院,据说率领众病友

一举占领办公室,赶走大夫,扯下了锦旗

几个月过去,他平静地回家

带着一本英文词典——倒背如流

这个小地方来的大男孩,如今在北京创建公司

一个女研究生被他迷住,共结连理

祝你幸福,亲爱的小伙子

你的确是基尔代尔的弟弟,即使曾被一群白痴羞辱

(注:加里·基尔代尔,(美国),电脑软件开发的先驱。)

《去西藏》

他不说话。不说话。

他用眼睛戳编辑部的墙,戳天花板

戳一切看上去能被戳穿的东西。

现在,他瞄准了我:

“——去过西藏吗?”

我头摇得软弱,像欠了他的钱没还。

“为什么不去?你还是个

诗人吗?”他愤怒得大义凛然

我窘迫得无地自容,如纸老虎被戳穿。

第二次他来,眼神更凌厉:

“西川,住在一间靠湖的草房里

这个你知道吧?”

我瞪大眼睛,没敢笑:

“不是吧……他怎么可能住在那里?”

“他从不用电,只点油灯和蜡烛!”

接下来,他给诗人们安排了可怜的食物

浪漫的情事,以及发疯自杀的结局。

望着他傲然离去的背影,我为自己

住在楼房、不会种菜

并且还要写诗、没胆量跳楼

感到羞愧……羞愧不已。

《失语症》

已经有很多天了……她在屋子里

盯着墙壁。有时低下头

盯着手里的杯子。无论如何

要记下很多天里没有发生的事情

就像她一遍遍摩挲着茶杯

直到它变凉。

这事情如此重大,以至于她不知怎么表达

所以继续倒进开水,等它们变凉

那滴留在杯口的水珠

慢慢变成几乎看不出来的水渍

就要隐去在暮色中,像那些

忘了何时写在照片背后的字

那无意义的、颜色消褪的、不可能

与回忆对称的笔迹。

《土豆来了!》

一封信来了!

主任收到来自东北某农场的投稿

里面夹着一张玉照——

“男人们为我疯狂,他们叫我农场之花。”

我瞥见这行字,对主任竖起大拇指

她的诗写得深奥难懂,这令我多少有点惭愧

主任回了信,内容不得而知

和他相比,我更觉自己时常无礼

据我观察,他们的通信来往了几次,

主任讳莫如深,而我

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可耻

“——来了,来了!”某天早晨

他惊慌失措闯进办公室

手里挥舞着来自农场的电报

我快活得几乎要跳起来——

“场花要光临敝社?”

“——明日发往你处两车皮土豆,命令你

立即就地销售!”主任念出电报内容

并对这一新职业深感惊恐

为坚拒这一伟大任务,他匆匆赶往邮局

我幻想的美景差一点就实现——丰收的土豆

两车皮壮观的圆滚滚土豆

蹦跳着,骨碌碌堆满办公室

淹没楼梯、楼道,伴随着

收账的农场之花高跟鞋动人的敲打:

哦,迷你版政治,小号乌托邦

——土豆来了!

   

《录抄一首》

     ——来自某医院病案复印件

救救我,别把我活埋……

不要使劲儿踩我的手

它正紧紧扒着曙光的窗台

祈求这块松动的砖头

不要突然断开——

不要猛踢我的脸

递给我一个绳结

——让我活下去吧!

在我面前,恐怖裂开了大峡谷

在我脚下

海浪贪婪地伸着舌头

发动机停了。四周多么安静。

我的心

请你再跳一下

医生,我记得我有名字……请你

再叫我一声

啊,就要消逝在天际的晨曦

我不是你的一颗星星——

请不要把我收走

救救我,让我活下去吧

如果你不愿意,

壮丽的大地——就让我停止挣扎

用你永恒的伟力

让我安静吧——。

《棉衣》

一颗受过脑炎细菌侵害的花白的头

在灯下低垂。

它苦恼地计算孩子们肩膀的弧度

衣袖如何舒适,如何拆完后

再缝好那些正确的针线。

人们在雪地上打闹,未来的诗人试图

在冰凌里印上自己的脸。

雪花飞舞,寒风强劲

这一切多么适合抒情。

而我信任那受过伤的大脑的痛苦:

一个母亲身边的剪刀、线团

以及冬天里一动不动的耐心——

它不是别的——

它是所有艺术的秘密。所有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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