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歌赋] 刘年：狂沙十万里（6首）

刘年：狂沙十万里（6首）

《我在河西堡的日子》

让我停下来的，是路灯一样闪着金光的杨树

让我留下来的，是冯氏饭店的青椒牛肉

刀法、火候、辣度，都像父亲的手法

我把自己当成一个找不到家门的归人

我把长河宾馆老板娘的揽客，当成了一声呼唤

我把311房间，当成溪边自己搭的小木屋

我把街道，当成一条转来转去的小溪

我把行人，当成一棵棵叫不出名字的树

我把自己，当成十年后疾病缠身的老人

白天写字看书，早晨和黄昏，去镇子外面流连

田埂有弹性，走多远都不累，也不会迷路

经常还遇到蚱蜢和金钱菊一样的惊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

我把自己当成一轮落日，目送老妇人扛着锄头

将四只白山羊，一一赶进了烟树依稀的童年

草垛厚实，马厩温暖，围墙很高而且有碎玻璃

我把自己当成一轮月亮，细心地巡视着

时间总是滴水不漏，人间还是密不透风

直到狗吠越来越急，我才转过黄桷树，往宾馆走

我把灯火有致的河西堡，当成一个姓何的朋友

第三天，收拾行李，退了房卡，拿了押金

二十多斤的背包背起来，像被一个人从后面抱住一样

我没有回头，我把宾馆，当成人世

我把离开，当成一种必然。我的步子很大

我把脚下的路，当成一条越燃越短的导火线

《狂沙十万里》

1

不搭讪，不讲价，不问路

不停地奔走，不停地转车

到了巴丹吉林沙漠

出租车司机问要不要等，我摇头

问要不要接，我又摇头

风，砂轮一样响

而贺兰山，背负着蓝天，从西而来

2

世界静下来的时候，我开口了

歌虽老去，词未破损

平时上不去的高音

顺着沙丘的曲线，都上去了

而这么大的歌厅

却只有落日一灯孤悬

不恨世人吾不见，不恨世人不见吾狂耳

知我者，贺兰山

3

呼喊一样地唱，呼救一样地唱

像个祈雨的巫师

一滴水，从眼睛里出来

落入了荒漠的人间

而贺兰山，像一匹棕红的骆驼

被谁慢慢地牵进了暮色

《刘师傅》

他们叫我刘师傅

我会电焊，曾试图把阿莲

焊在身边，被挣脱

我会打铁，会把铁锤高高抡起

会把砧上的铁，当成自己

做过机械维修

会修球磨机，减速机和鼓风机

我知道国家机器哪里坏了

只是没有足够大的扳手

改行后，我依然是刘师傅

把文字烧红，锤打，淬火

开始，我把它们

打成砍刀的形状

后来，决定打成镰刀

等我老了，会像嵇康一样

去深山里打铁

我会把铁锤轻轻抡起

会把砧上的铁，当成木鱼

《从薜城到阿坝》

选择离开

只因为薜城缺少阳光

理城有阳光

瀑布一样，悬在山崖上

下面还有个天青色的小湖

之所以还要离开

因为这里缺少雪

缺少一条让人怦然心动的地平线

米亚罗，只适合路过

除非那沟五十里的红叶

一一返回树上

有些地名，到过之后

会变成人名

他们各有性情

有的，让人相见恨晚

选择阿坝城过年

因为他和我一样孤僻、雪白、一览无余

和我一样，身体里

有一座巨大的寺庙

《在北京》

在北京讨生活

我埋头做手艺，挣钱给孩子

在五环外租个房子，每天黄昏就回

做饭、煮茶、看书、喂乌龟

在北京讨生活

北京就成了一座竹林

我趴在天桥上

长安街，成了一条河流

轿车是鲫鱼，公交车是鳜鱼，电动车是虾米

柿子树一样结满果实的，是路灯

会提一瓶酒，看曹雪芹

石头一样坐在对面

不言、不语、不哭、不拜

到北京，手会长冻疮

肿得像馒头。剥洋葱会疼

拆信，也会疼

脚也一样。踩在楼梯上，会疼

踩在雪上，也会疼

《荒原酒吧》

到处是危险品，易燃，易爆，有毒

目光，火柴一样，在脸上一刮，就燃了

幽幽的，泛着磷光

你说，剪了个头发，看能不能剪掉晦气

你说，今生最后悔的，一是结婚，二是生孩子

你说，孩子在学校又被别人打了

你说，想炒掉老板，回老家养竹鼠，那东

西比人好伺候

你说，十点钟方向，那个短发的女人，有点意思

吐出的话，烟圈一样，充满尼古丁

你说，该死的房价和户口，该死的天气

你说，生在宋朝，就是一条腰间带刀脸上带印的好汉

你说，儿子今天打电话来，说要读一中

你吼了一句，谁叫你摊上一个没本事的爹

你说，孩子没哭，你先哭了

你说，十点钟方向的那个女人，真有点意思

你说，怎么把消防栓和安全套挂在一起

烟灰缸里，你拄着一支烟头

狠狠地，像在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