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人洛夫先生，于今日凌晨三点二十一分逝世，享年九十一岁。江苏文艺出版社应该是大陆出版社中出版洛夫先生著作最多、关系最为密切的出版社了，洛夫先生曾在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多部诗集和诗评著作，如《洛夫诗全集》《因为风的缘故》《洛夫诗手稿》《洛夫长诗》《烟之外》等。洛夫先生也曾多次来南京，和读者分享诗歌，以及诗歌与命运的牵系，其中他献给太太的诗歌《因为风的缘故》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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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 “这首诗写于1981年，是写给我太太的。在我生日的前两天，我太太向我提出要求：‘如果你再不给我一首诗的话，我就不给你过生日了。’我想啊，过不过生日倒无所谓，但是这妻债不能欠......”

洛夫，原名莫运瑞、莫洛夫，笔名野叟，世界华语诗坛泰斗。1999年，洛夫的诗集《魔歌》被评选为台湾文学经典之一，2001年又凭借长诗《漂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洛夫为超现实主义诗人，表现手法近乎魔幻，被诗坛誉为“诗魔”。

因为风的缘故

作者/读诗：洛夫

昨日我沿着河岸

漫步到

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

顺便请烟囱

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

潦是潦草了些

而我的心意

则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烛光

稍有暧昧之处

势所难免

因为风的缘故

此信你能否看懂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务必在雏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

赶快发怒，或者发笑

赶快从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

赶快对镜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妩媚

然后以整生的爱

点燃一盏灯

我是火

随时可能熄灭

因为风的缘故

| 选自《因为风的缘故》，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谁是那个用整生的爱为你点灯的人

“要给长相厮守的老婆写首诗，往往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洛夫说，“通常情诗都是偷偷写给情人的，而这个情人最好已经离你远去，失恋的情感才能产生一种距离美、凄凉美，甚至悲剧美。”

然而写给老婆的情诗自有它有别于一般情诗的妙处。“昨日我沿着河岸/漫步到/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诗人似乎轻轻松松就抵达了蒹葭苍苍的彼岸，赢得那在水一方的佳人，娶为惺惺相惜的妻。比起“江之永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诗经·汉广》）那般翘首相望却又不可泅渡的爱恋，似乎圆满无憾，也因其圆满，少了几分因求之不得的遗憾带来的隽永的距离美。

洛夫和他的妻子

相濡以沫的厮守里，实则有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深情。“请烟囱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似乎是一张顽笑般的空头支票。可是以天空作信笺所饱含的情分，说不清也道不明。人在无法表达内心深厚的情感时，天、地、山、水，似乎就派上用场，大抵唯有天地能承其重。古乐府民歌《上邪》：“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就是如此。但洛夫没有这类情话的信誓旦旦，似乎更多是随意与调侃：“潦是潦草了些”“你是否看得懂并不重要”听起来云淡风轻，却把彼此生活的默契与心意相通展露无遗：我知道你不介意我的潦草，我知道你能看得懂。

洛夫在先锋书店

这是成熟爱情的温馨与恬淡。“赶快发怒，或者发笑/赶快从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不无挑逗的言语筛掉了滔滔不绝的你侬我侬，留下两人相处时针针线线般细碎的日常。而那个冗忙操劳的妻子形象也跃然纸上：那个为自己准备换季裳衣的妻子、那个照顾自己无微不至的妻子。而妻子的一颦一笑、对镜梳妆的点滴细节，早已镂刻进自己的脑海深处。这是最素朴而浪漫的情话。

想必这样一个妻子，是最能体认诗人内里的悲哀的，“我是火，随时可能熄灭”是任谁也抗拒不了的无常的悲剧，是比爱情更源头的宿命。幸好还有妻子的爱、有她倾力点亮的灯。即使仍然抗拒不了命运，却也足够抚慰这一世的沧桑。

文 | 小奇

回乡偶书

你问我从哪里来？

风里雨里

茅店鸡鸣里，寒窗下的灯火里

从丢了魂的天涯

从比我还老的岁月里

有时也从浅浅的杯盏里

孩子，别说不认识我

这乡音

就是我守护了一辈子的胎记

入 浴

直立或横陈只是血的走向不同

而已。而已

想起昨晚水族箱中一尾暴毙的金鱼

我突然关起门窗

专注地打量起镜中的裸者来

及至发现一群蚂蚁

偷偷地出入于

背脊上的第一颗肥皂泡沫

秋之死

日落前

最不能忍受身边有人打鼾

唠唠叨叨，言不及义

便策杖登山

天凉了，右手紧紧握住

口袋里一把微温的钥匙

手杖在枝叶间一阵拨弄

终于找到了一枚惨白的蝉蜕

秋，美就美在

淡淡的死

杭州虎跑泉躲雨喫茶

沿着济公祠斑驳的回廊

左转。巧逢

一片银杏叶飞身而下

彷彿乾隆年间便在此窥伺

看是谁

来此躲雨

识与不识，只要

打湿了一根头发

便算有缘，而这时

蝉子早就把整季的聒噪让给了雨

听它们七嘴八舌

分说当年一位高僧匆匆离寺

上山追虎的细节

虎跑了

泉水仍涓涓滴滴

点读着青山夕阳，以及

雷峰塔里塔外的韻事二三

看座

好一个烟雨茶馆

顿时氤氲于我青瓷腹内的

正是那，东坡居士嗜饮的

情缘不绝

与西湖世世为夫妻的

一壶上好龙井

雨声

在飞檐之外

在如香灰般茫然的

在钟声之外

当热茶缓缓流入肺腑

便再也兴不起

向一个女人借伞的念头

洛夫作品

「为你读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