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本是陶身体剧场最忙碌的一年。
舞团原计划在伦敦和圣马丁室内乐团合作,在美国、加拿大巡演两个月,还要踏足欧洲多座城市……满满当当的演出计划,随着疫情的不断滚动,都打乱了。
重击之下,陶身体重整旗鼓,在国内拉开了巡演大幕。巡演从盛夏8月持续到深秋11月,广州出发,北京收尾,一共11站。
10月17日-18日,陶身体将带着数位系列《9》和《10》来到上海,登台上汽·上海文化广场。两部作品延续了陶冶一贯的审美,摒弃色彩和符号,不讲叙事和情感,而是吃透身体,对身体提问。
在《9》中,一声梵音,9位舞者倾泻而出,瞬间的爆发,生命驶向了流转,一个动作出去,它一定会回来。这是舞者对于生命的发问,生命从何而来?从何而去?
《10》则是陶冶在年初疫情最严重时有感而发的生命领悟。10位舞者围拢,形成一个圆形阵列,舞者们各自面向圆心,以不断旋转的舞步,展开个体自转与集体公转的运动轨道。
《9》
《10》
来上海前的巡演中,陶身体在“网红”阿那亚的海边,演了独此一场的《12时》。
陶冶的舞蹈《12时》与翟永明的诗歌《关于云的12节诗》,在海边展开了对话。从日出到日暮,12小时里,12位舞者、12段独舞,在天与海的帷幕下,不断循环登台。
这一抹异色,吸引了不少京津冀的舞迷去打卡,很多人的朋友圈,都被海边的陶身体刷屏了。
翟永明和陶冶 图片均来源于陶身体剧场
翟永明的诗
陶冶和翟永明相识于2013年,当时,陶身体首次在北京国家大剧院演出数位系列《2》和《4》,翟永明就坐在台下观看。
那是翟永明第一次看陶身体的演出。在此之前,她在国外经常看现代舞,当雕塑家、陶身体“铁粉”向京发出看戏邀请,她很快就答应了。
“在国外看多了以后,我有一点点厌倦了,因为现代舞也容易成为套路。”陶身体对身体的运用、对舞蹈的理解,舞团的形式感、舞者之间的关系,颠覆了她对现代舞的认识,“看完以后,我就跟朋友说,这是最高质量的现代舞。”
对于翟永明为什么喜欢现代舞,最重要一点原因在于,现代舞和诗歌有特别密切的一种相似性,都很抽象,不像小说,要讲故事、讲情绪、讲具体的东西,“陶身体的舞,是对身体提问,然后得到回应,实际上也是在对世界提问。”
而陶冶,也很早就关注着翟永明的诗歌。
她早期的组诗《女人》,有一段独白很打动他,“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并强化了我的身体。”短短的叙述里,他感到了翟永明对身体本质的关注,内在探索中有强烈的思辨精神。
陶身体剧场在阿那亚
两位惺惺相惜的创作者,在阿那亚的海边,终于达成了一次期盼已久的合作。
2019年,陶冶和翟永明在电话里聊起,想在剧场做一次诗歌和现代舞的融合,一听这个想法,翟永明特别兴奋。
“现代舞和音乐肯定是最搭的。当大家都在用音乐,陶冶突然想用诗歌,把吟诵诗歌的声音作为音乐,和舞者的身体对话,应该是非常前卫、非常出其不意的。”
陶冶和翟永明讲到了云,云的变化无端、来来去去,特别像舞者表演时的形态。在云的意向里,她写出了《关于云的12节诗》,她甚至还脑补了它在剧场演出的效果,具体到舞者们在灯光下,怎么起舞,怎么上台,怎么下台。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剧场的演出搁浅了,翟永明很沮丧,以为就此泡汤了。
今年,陶冶和翟永明重新提起了阿那亚的项目,受了打击的她本来不想参与,享受了一番阿那亚的风浪、日月,她感觉,海边好像比剧场更有意思。
陶冶没要求她重写。翟永明想象着,舞者站在天地之间,和海水、海浪、海风的关系,和剧场是不一样的。所以,她又脑补了很多,重铺稿纸,交出了第二版。
“陶冶的编舞非常简洁,很多留白,可以给观众想象的空间。所以,我的诗歌创作也要有留白,让舞者去填补,而不是写得很满。”
12节诗配着12位舞者的12段独舞,均由翟永明朗诵。舞至最后一段,舞者缓缓下台,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舞台,但诗歌还在继续,“无穷的动作,当生当灭,无穷的光影,如水如烟……”
“那种巨大的留白,给观众留下沉浸式的想象空间,那一幕我非常感动。”翟永明感慨。
《12时》
陶身体的舞
“翟老师的声音非常低沉,没有任何的急转,没有多余的情感,她不会干扰到每一个人,刻意操纵观众的感官,就是娓娓道来。”陶冶回忆。
从早上6点到晚上6点,背海而立的一方白色舞台上,12位舞者,12段独舞,循环往复了12小时。演出每30分钟一遍,意味着每一位舞者要循环24遍。
每当舞至最后一段,舞者缓缓下台,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舞台,再等下一位舞者重新开始新一轮演出,陶冶总容易哽咽。
“舞者是用他的生命、他的身体,书写自己的人生感受。无穷无尽的动作,当生此刻生,当灭此刻灭,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这就是生命的流逝。所以跳舞这件事情,宏观来讲特别虚无,但微观来看,你可以自己赋予自己意义。”
陶冶说,这也是舞者们第一次离开自己的舒适圈。在剧场是舒适的,毕竟有他们熟悉的灯光、地胶、地面,黑压压的现场能够包裹着舞者,到了充满变数的户外,挑战远比想象中多。
海边潮气重,地面一层露水,舞者走上去,像在画布上作画,用身体画着圆,地面滑得不得了,他们要用另一种发力方式来对待身体的运动。
紧接着海风刮来,风力很大。就像跑步,风大了跑不动,人的力量不能往后倾,要往前倒。舞者要对抗风力,也会影响跳舞时的身体记忆。
舞者还会把沙粒带上台,沙粒有颗粒感,有的时候让人滑,有的时候让人涩。头顶上还有明晃晃的太阳,很多舞者睁不开眼……现场意外频出,每一位舞者每一刻都要理性对待,好在平时训练扎实,帮助他们克服和化解了问题。
“演出现场非常寂静,海滩上很多人在嬉戏、游玩,在这种氛围影响下,旁边人都安静下来了,开始走到这个区域观看。”
陶冶记得,舞者们在循环,观众也像流动的水一样在循环,现场的座位没空过,一直有人来来去去。海鸥飞来飞去,有一只海鸥就像一位观众,安静坐在舞台边,舞者们结束谢幕了,还不走。
演后谈上,陶冶发现,有人居然坐了10个小时,有人在作诗,有人摆了一套茶具品茶,有人即兴摇头晃脑着跳舞,还有人画速写……这样一场直面自然的舞蹈,开启了人和自然的一种主动性的对话、一种主动性的回应。
《12时》
在陶冶和翟永明最近的一次对谈中,有观众问,看不懂现代舞怎么办?
翟永明回忆,1980年代,在一台8英寸的小电视上,她看到一位男舞者跳了一段现代舞。在此之前,她看的都是红色芭蕾或民族舞蹈,现代舞闻所未闻,但第一次看,她就被击中了。
这样一种未知的舞蹈,翟永明主动接触,慢慢就理解了,“你首先要去了解,你才能说你懂不懂。我们生下来一个字都不认识,如果不学习,到现在还是不认识,道理都是一样的。”
陶冶认为,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快,时间被碎片化,对于内容的快速理解,人的需求特别旺盛,恨不得一瞬间就看懂了。
“黑与白、对与错、好与坏、懂与不懂……这种二元论,只是让你便捷地进入事物,你要深入事物,是需要时间的。你要与时间做伴,没有时间的积累,你的内容是浅层的,但如果你花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做这件事情,厚重感是不一样的。”
另外,懂和不懂的界限有那么重要吗?它是唯一的标准吗?它就是正确的吗?“所以我还是提倡,人应该有探索欲、有好奇心,有与人交流、与人对话的一种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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