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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歌赋] 余秀华:我也有想法没有表达出来,做真实的人很难

2 已有 327 次阅读   2020-11-26 10:54
【文学】余秀华:我也有想法没有表达出来,做真实的人很难 

“当爱一个人时,灵魂是在上升,不是沉沦”

很多读者早早在演讲大厅外排队等候。坐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中,有一位男读者站起来提问后不忘大声喊,“余秀华老师,我爱你。”这个大型追星现场的主角,不是娱乐明星,也不是青春文学“偶像”作家,而是一位诗人。

11月15日,诗人余秀华来到成都文轩BOOKS书店,做了一场诗歌分享会。虽然吐字发音有点艰难,但她妙语如珠,幽默风趣,多次逗得现场哈哈大笑,掌声雷鸣。

五年前,一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刷爆朋友圈,余秀华一夜之间火遍大江南北,之后出书也是一本接一本。余秀华这次来成都,带来的就是她第一部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新版、她的首部散文集《无端欢喜》、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月光落在左手上》2015年出版后呈现热销态势,至今销量已经近40万。有人说,这是中国新诗自海子以来,单本诗集销量最好的。余秀华的经历还被导演范俭拍成了纪录片,斩获了国内外多项大奖。日本《朝日新闻》两度报道了她的事迹,瑞典方面也有人邀约她去做诗歌分享会。据出版社透露,余秀华的作品英文版已授权美国出版公司,预计将在2021年9月上市,由企鹅出版集团发行。

出名带来的好处实实在在:比如经济条件的改善和自由度的提升。有了钱,她给家里修了新房子。跟前夫离婚时,对方要钱,她也能拿得出。虽然现在,爱情是会让她苦恼的课题,但对目前的生活,“虽然还是有很多麻烦事”,她总体是满意的。

热闹背后,余秀华要面对日常琐事,生活的艰辛。在采访之余,她无意间提到,买的书架在家里还没组装,“图纸并不复杂,但是我的手不灵便,装不好。”父亲年纪大了,1996年出生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平时不在家。

“我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个诗人”

19岁的余秀华,被父母安排结婚。走过了一段痛苦的婚姻生活后,2015年,她主动把婚离了。在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中,余秀华表现出对离婚很决绝的态度。提到她很“勇敢”,余秀华头摆得很厉害,“不不不,其实我不勇敢。我纠结了很久。如果我勇敢的话,我那婚早就离掉了,也不会拖了那么多年,承受那么多痛苦。”

如今,她庆幸自己把婚离了,“如果我没离婚,那我现在面对的压力,还要加上他的那一部分。”离婚最大的原因,她提到“孤独”,“比如当我遇到难处的时候,我的前夫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说我的不对,说我做的不够好。我想,他也不是不愿意帮我或者理解我,而是他没有那个能力,没有那个理解力。很孤独。”

成名必然会带来一些困扰。2020年国庆期间,余秀华发了一条微博:“国庆假期期间来访者概不接待。特别是‘顺道’来看我的人!我可不是谁消遣的对象。”

可贵的是,她写作的心态很稳,对名利看得透,“就写诗来说,永远不要抛弃掉初学者的心态。一旦有那种‘我是大咖’那种心理,一个诗人就基本完蛋了,写不出什么东西了。”

“诗歌会一辈子都是我的拐杖。人会有很多焦虑,会有被抛弃和抛弃人的时候,什么都靠不住的时候。但诗歌不一样,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它就在那里,它一定会出现。你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就静静地待在一边。诗歌是很美好的存在。”但对诗歌的这份信赖,余秀华也并不想夸大。

有读者提到,比起前期的作品,成名之后的诗作,风格变得没有那么多强烈的冲击力了。余秀华这样回应,“这几年,没有了婚姻的羁绊后,我还是轻松了太多。没有压抑,就没有爆发。但是,人的生活,不是为了写作而准备的。也许,我之后写的作品会很平庸。试想,谁会愿意天天挣扎在生命的死亡线上,去成全别人对文学作品的要求?我认为,这是生命的本末倒置。我宁愿平庸,也不愿牺牲生活来换取诗歌。我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个诗人。生活永远比文学重要。生活应该放在写作前面。没有生活,就没有诗歌。”她又提到海子,“我挺希望海子是活着的,哪怕是平庸地活着。”

“能当上键盘侠克星,是不怕惹麻烦”

余秀华似乎有独特的上热搜技能,隔三差五就会在微博上制造一些波澜。2020年,余秀华因“表白李健”、参加某短视频平台活动读诗、关于诗歌尺度的讨论,几度登上微博热搜榜。余秀华特别善于在网络上跟人言论交锋,遇到难缠的人,毫不客气回怼,被称为“键盘侠克星”。对此,她笑着说,自己之所以能够“制服”键盘侠,是因为自己不怕惹麻烦。“小人还是很多,这也没办法。不过还好,我现在尽量克制,不在网上骂人。”说她发言“犀利”,余秀华纠正记者,“应该说是‘准确’。一个人能不能把话说准确,这是一种思维的能力。”

在爱情等话题上,余秀华说话风格“很猛”。但谈到文学本身,她马上转换到非常严肃认真的语调和神情。她的很多文学观点很有见地。比如有人问她文学方面的话题,她非常真诚地回答,“任何写作,要求我们有宽广的知识面,取决于思考的方向、能力、深度。如果思考不够深刻,那么语言也往往是平庸的。同时,很多人能说得特别好,但是写不出来。这说明,思想和语言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有读者问她,写作遇到卡壳或者瓶颈期,是怎么处理的?“不好意思,截至目前,我还没遇到真正意义上的创作瓶颈。我写诗不是因为有灵感才写,而是当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荒废时光,要不要写一首诗?我就打开电脑去写了。”

爱情是余秀华诗歌的重要主题。对待爱情,余秀华依然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跟简单喜欢一个人不一样,爱一个人,就变得很着急,同时又小心翼翼。爱情必然伴随着痛苦。因为爱情会面临很多具体的问题。会面临很多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且,爱情这个东西,就是很‘贱’嘛。你去追的时候他跑掉了。等你走了之后,那个人又舍不得,反正就总是不在一个频道上。有时候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没有爱情的时刻。”

会有一个“再也不渴望爱情的时刻”的到来吗?“应该会有。但我也怕这个时候到来。因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我就是个老太婆了,真的老掉了。当想爱一个人的时候,灵魂是在上升,不是沉沦。这也是为什么我爱过那么多男人,我并没有自我羞耻感的原因。能爱人,说明生命力还很旺盛。”

“哪有那么多男性给我灵感啊,想得美”

如果不外出,也不喝酒,余秀华平常的一天,“八点就起来,浇花。”她喜欢养花,“了解每一朵花的习性,每天观察它的变化。今天这个花要浇,明天那个花要浇。”浇完花,洗衣服,扫地,“这些搞好了就喝咖啡,看书。”周末儿子回家来,偶尔两人聊聊,看到网络上有关于余秀华的新闻,儿子也会安慰她。

余秀华对成都这个城市,印象很好,“我个人觉得比武汉好。这里适合生活。”她也想去川西高原,看看雪山,“但我一个人不方便去,身体还是受限。希望有机会有朋友能带我去。”她又说起成都男性的优点,比如尊重女性,“成都的诗人,很多我都认识。毕竟圈子就那么大。成都的男人,对我还不错。有时我想,不如搬到成都来。可惜我没有这个条件。”

有一位男性读者提到,很多男艺术家会有一个女性缪斯。于是问余秀华,“怎样的男性最会给她带来灵感?”余秀华说,“灵感,主要是我自己给的。是我自己在用心体会这些不靠谱的男人,写出来的。不靠谱的男人,被靠谱的女人认真体会,才会产生诗歌。哈哈。其实,灵感的来源,更多的是来自场景,一朵花,一个场景,一首印象等。灵感,是人的所思所想,慢慢汇聚到一个临界点产生的。哪有那么多男性给我灵感啊,想得美!”

“敢说”的背后要承担很多东西

社交网站上的余秀华,怼键盘侠,一怼一个准儿。她说,反正我不怕惹麻烦。有时候遇到“杠精”,针对诗集的名字开杠:为啥月光一定要落在左手上?而不是右手?余秀华笑了,“这还真有说法。因为我是用左手写字。”她不追剧,也不追综艺,但是爱看小视频。尤其是关于生活、美食类的。最近她在手机上看减肥妙招,不让吃这不让吃那,尤其是不让吃碳水,“我根本做不到。昨天我觉得要减肥,结果我今天吃了好几个包子。哈哈!”又说,刷小视频有时候不节制,浪费了很多时间。“以后还是要克制这种网瘾。”记者在采访中提醒她要少喝酒,爱惜身体,她表示接纳,并对诗酒之间的关系有一番见解:“有人说,烟出文章酒出诗,其实不可能!喝酒喝得晕晕乎乎的,写啥诗?!我觉得那些喝酒很多的人,都和我一样,就是精神空虚。精神空虚无所寄托,只能喝酒。”

余秀华说话风趣幽默,有足够的自信,并且在谈话中,也不讳言自己这份自信,“其实我觉得我这个人长得不算特别丑。我现在这个样子,主要因为我以前生过一场病嘛。”有人提到另外一位曾经流行的诗人,其诗跟余秀华的诗,都很“纯真”。余秀华提醒他,“你不要把我的纯真和他的纯真混为一谈。这是不一样的。”

“假如我不再爱任何人,心如死灰也很可怕”

记者:前段时间看你在抖音里,在采访镜头前,能发现你喝酒很多,因为一段爱情出了问题,非常痛苦,觉得生活没意义,想自杀。状态不好,以至于让人担心你可别陷入抑郁了。现在看你状态好多了。当时在痛苦中,写诗能缓解一些痛苦吗?

余秀华:那段时间心里很不舒服,不要说写诗,啥也做不成。前几天还真有朋友电话我,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其实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我顶多就是头偶尔嗡嗡响。有时候会有一点幻觉。去看看医生也行,跟专业人士多交流,是好事儿。

记者:你要少喝酒,多写诗,充分发挥你的天赋啊。

余秀华:我的才华已经用得够够的了,不用也行了。酒确实要少喝。前段时间喝酒太多,都发胖了。我要减肥了。

记者:你对爱情的追求和表达,都很直率。这是很少见的。

余秀华:我对爱情是很执着,但是人家不理我,让我觉得真的对不起自己。一次又一次总是很丢人,但我觉得这也是生命还热情的一个象征。假如我不再爱任何人,那就是心如死灰,也很可怕。

“我也有想法没有表达出来,做真实的人很难”

记者:很多年轻女读者将你的坦率、敢于表达自己的态度当成榜样。

余秀华:其实还好吧,我也有想法没有表达出来,很多想法不敢说。我觉得这些女孩看到的是一个表象,‘敢说’的背后要承担很多很多东西。很多时候我也会觉得,做一个真实的人真的很难。

记者:你曾经说,相比女性看男性角度比较多维度,男性看待女性的角度就比较单一。对此,你可以具体展开多谈一下吗?

余秀华:女性对男性的第一印象即使不太好,但是她觉得还可以聊聊深入了解一下。而有的男性如果第一印象没觉得太好,就很可能不会了解下去。这是两个性别之间的差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哪怕很差,他都觉得自己还行。女人活成仙女,都还是对自己有要求。这种性别优势心理,从何而来?我觉得这跟社会从古到今的发展脉络有关系,曾经男尊女卑的社会心态造成的影响。想要解决社会长期存在的性别偏见问题,也很难。我们能做的就是独善其身,能独善其身,都很不容易了。

记者:现在社会女性大龄单身青年很多,她们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但同时这个群体也感到各种压力。对这种现象,你有怎样的看法?

余秀华:大龄单身女性会遭受到各种压力,这些都是很自然的。其实,不结婚会有压力,结婚了也会有压力。人活着都是有压力的。每个人都会因为各种原因产生压力,一切都看你自己的选择,还是尊重自己内心的意愿。话说回来,这些年,社会对大龄单身女性还是越来越宽容了。

记者:前段时间有一个讨论是关于来自贫寒家庭的女孩儿,父母辛辛苦苦供养读完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当家庭主妇。你是怎样的观点?

余秀华:一个女孩子,父母供养得那么辛苦,特别是一些独生子女,大学毕业或者研究生毕业甚至学到博士,就在家当个家庭主妇,学那么多知识有什么用呢?当然,这也没有办法说到底是对是错,要尊重每一个人自己的选择。只是我个人不太理解,对于具体的女性个体来说,也太亏了。

“好诗没有固定标准,诗歌审美也不必相同”

记者: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写第一首诗的吗?

余秀华:我小学写过一首,初中写过一首,那就是最早的。高中课本里面有一首诗歌叫《望星空》(郭小川的诗),另外还有艾青的诗,都让我对诗歌更有感觉了。

记者:知心朋友多吗?

余秀华:几乎没有。就算有,也是酒肉朋友。落难的时候是没有人帮你的。我认为,很多人能做到锦上添花,很难做到雪中送炭。

记者:你的读者很多是年轻人,你儿子看你的诗吗?你们之间聊天都聊什么?

余秀华:我不知道儿子看不看我的诗,我们不会聊这些,但他有没有偷偷地看我也不知道。我和他没怎么聊天,他礼拜天才回家一下,如果加班就不回来。回来就看手机。他也不关注我网上那些事。有时候我也跟他说,他还是会安慰我。我对他也没什么要求。我也不催他谈女朋友或者结婚。婆媳关系可难搞了。我真的怕婆媳关系搞不好。

记者:我看过你的小说《且在人间》,你以后还有写小说的计划吗?

余秀华:我当时写小说是为了练字体,不是为了发表,没想到后来还用上了。我还会继续写小说。只是还没有开写,这段时间更多的在看书。

记者:你都读什么书?

余秀华:我看的书中,只有百分之一是诗歌。我更喜欢读小说、随笔、历史等。

记者:我关注了你的抖音,你很真实。

余秀华:我的抖音,我的妈呀,我都不会拍。拍得很粗糙。不像别人,还要讲究镜头啊场景啊,我就一个镜头,对着我自己拍。我还不修边幅。哈哈。

记者:我在网上看到你读自己的《我爱你》那首诗的视频。很动人。“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 ”

余秀华:那是我发在公众号上的一段视频,我都忘了发抖音上了。

记者:你读关于你的诗歌评论吗?

余秀华:我看不懂那些学者的语言。每个评论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和结构,他们把所有东西放进去解剖。在我看来,评论和写作,一点点关系都没有。

记者:如今,写新诗的人很多,但要拥有很多读者,并不容易。你的诗有很多人喜欢。把诗写好,并且让读者喜欢,有什么诀窍吗?

余秀华:我认为,写诗既不能太直截了当,也不能过于晦涩。你要想办法把你写的东西找到一个平衡点,一个语言的平衡点。

记者:在你看来,怎样的诗,才是一首好诗?

余秀华:好诗没有固定标准。每个人的审美标准不一样,诗歌审美也不必相同,如果只用一个标准来看诗歌,文学就没有百花齐放的可能性。

记者:我知道你在成名前,在诗歌论坛上结交很多诗友。现在还跟那些诗友来往吗?

余秀华:偶尔还是会跟他们联系,但确实交流变少了。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现在每个人都有公众号,诗友之间互动少了,不像以前是论坛上交流的真挚氛围了。另外,人心毕竟还是复杂,不知不觉大家好像有隔阂了,也不太可能一直保持从前那种亲密,走着走着很多就散了。

来源:封面新闻,作者:张杰 甘昕祎 叶志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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