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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歌赋] 葆拉·弥罕(爱尔兰)的诗 ‖ 《外国诗选》

2 已有 801 次阅读   2021-03-01 19:45
葆拉·弥罕(爱尔兰)的诗 ‖ 《外国诗选》 

葆拉·弥罕(Paula Meehan),1955年生于爱尔兰都柏林,少女时期因组织学潮被教会中学开出,后毕业于都柏林圣三一学院及美国东华盛顿大学。出版有《被冬日标记的人》《画雨》等十本诗集,以及十余部话剧、广播剧剧本,曾获多种国内外诗歌与剧本创作奖项。继哈利·克里夫顿后任第六任爱尔兰国家诗歌教授,为第一位获此荣誉的女诗人。2014年到访中国。

葆拉·弥罕(爱尔兰)的诗 ‖ 《外国诗选》

包慧怡 译

◎井

我通过魔法而非视力认识这条路。

在我身后的山坡上,小屋的灯光

犹如一颗迷途的星星。月亮

飞快地亏缺着,每片草叶都是寒霜

镌下的如尼字符。太多人走过这条路。

我拽着一只桶走过荆棘和黑刺李。

我通过魔法而非视力认识这条路。

次日清晨,当我衣冠不整地回家

我无法说明井边发生了什么。

我说我被精灵施了迷咒,精灵

看守着地球深处沸腾的水源

你对我的解释不屑一顾

即使我给你看了洒落在我

桶底的事物——一轮金黄的亏月

七颗银色星星,我们走廊里的灯

窗边凝视着夜色的你的脸庞。

◎纪念教我读书写字的祖父瓦蒂

献给谢默斯·希尼

穿过梅丽安广场积雪的小路

走向国家历史博物馆,城市

四下寂静,公园无人问津,我从白日梦中

抬起头:一片起伏的树枝网,光秃秃

衬着珍珠灰的天空。那儿,仿佛乳白色大海上

一艘三层浆的战船,又如某种高空生物

返巢降落,一单携带森林基因的货物

只从胆汁、纸浆、书页、树叶之光、羽毛中孕育。

是什么在橡树高处攥紧那本书?

一个被赶出学校的孩童,向天国抛开乏味的枷锁?

一件来自前卫艺术家的生态装置?

还是书本与同类共处的深沉需要——

一块小小树根,再次被祖父搂入怀中,摆脱了

她的历史、咒符、如尼文,还有她式微的魅力?

◎游牧人的心

有时,仰望寒冷冬夜的群星

你能感觉变幻不息的星系中

地球旋转的动作,一整条

银河之路嗡嗡作响,犹如蜂巢。

他们说,在路上总比到达好——

停留不过是迁徙途中烦冗的

常规手续。有时,灵魂不过是渴望

一个免于俗世战争的歇脚处。

街灯三三两两地亮起若我们没有被迫下跪,我们就会

落叶在脏水潭里结成坚硬的冰

车被堵在路上或低哮着向家驶去。

若我们没有被迫下跪,我们就会

在感恩和赞美,在信与望中跪下——法之统御

清晰地刻绘在苍空浩瀚的圆穹。

◎法身

当你迈步踏入死亡

深深呼吸着

你将在这具肉身中

吸入的最后气息

记住你上街时的第一步——

足球,还有它坠落时投下的

阴影——坠入沉默。缓慢地

吐气

在足尖再次触碰坚实的大地前

在城市的雨

洗刷干净

你的全部足迹之前。

记住有次在林中,你那样

温柔地走过一条小路

没折断一根树枝

没惊动一只鸟儿。

在呼吸与止息之间

用双手掬着自己的死亡

你为我们带回家的

一份礼品,一碗神恩——

在混沌的流变中,在满街

幽灵和被救赎者们

一刻不歇的嘉年华里

成为一片沉寂的池塘。

◎田野之死

成为一个地点那天,这片田野死了

告示牌竖起:芬戈郡议会——四十四座房屋

田野的记忆随着它的草木一起失落

尽管斑尾林鸽仍在柳树梢

沙雀仍在残余的山楂树篱

鹡鸰仍在接骨木丛

继续唱着它们饥饿的夏日歌谣

喜鹊歌声犹如插翅的响板

田野的记忆随着它的植被一起消逝:

谁会知晓蓍草的渴望

或者紫蘩蒌的困扰

——当它实际上是橘红色的?

田野终结处就是那些藏身穴的终结处

在那儿,伴随着淡甘菊的气息

有人品尝了最初的香烟、最初的毒品、最初的爱抚

田野终结处,就我们所知,就是地产开始处

这个地点要被种上两间或三间卧室的房屋

悲伤与化学药品之巢,欢乐的货物

蒲公英的终点是“闪电”厨房清洁剂的起点

酢浆草的终点是“誓言”地板清洁剂的起点

川续断的终点是“爱丽尔”去污剂的起点

月见草的终点是“布立洛”泡沫擦的起点

蓟类的终点是“跳跃”柔软剂的起点

黑刺李的终点是“有氧运动”洗衣粉的起点

老鹳草的终点是“布拉索”抛光剂的起点

小米草的终点是“佩索”洗涤剂的起点

我们之中有谁能清点草木的终点

清点所有正在抽芽的草尖的失落?

我将在月光下

光脚走到户外,为了感知那片田野

要用我的脚跟聆听

无数唱着歌的翠绿草叶的生命

百万、百万计的有翅生物之圈

为了在田野变成地图式记忆之前

(在某个建筑师屏幕上的某宗档案里)

能占有田野,或让它占有我

用它晚间的露珠,它皎洁如月的胎膜

用它的光滑、它的熠熠生辉、它的放浪不羁

于鸟儿每次鼓翼的瞬息,于时间的每次心跳。

◎骨灰

潮涨,潮落。淘洗着

暴风雨在海滩上遗弃的一切

那曾是礁岩的地方,如今是沙滩;

昨日的沙滩,化作裸露的岩石。

因此我思忖,她那已然变形的

生命的残骸,会在哪里着陆

已经一年了,自从我亲手将它们洒出

——想让不屈不挠的时钟停摆。

那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无法知晓

我对被她放弃的一切所怀抱的

简单的爱。我没能救她。我甚至没能

试上一试。我注视风朝懈怠的帆中

吹入生命:经纱抵御纬纱的力量

托举着失速的船只,将它推入大海。

◎种子

春天的第一个暖日头

我从一座希望已死绝的

房屋的荫翳中走出,踏入花园

去清点风暴造成的损失,去寻觅

可能存活下来的生命。我找到一些

上个秋天撒种播下的、被遗忘的鲁冰花

每一朵的手指间都捧着一滴雨

像一份和平祈愿,或是一个誓言

我突然如此感恩,如果我能够

相信上帝,我就会献上一篇祷文。

可我并不相信,我只好祝福

种子之力,它随意而有用的坚韧

祝福太阳的力量,祝福

它与地下世界的合谋

并感谢我的群星:冬日已尽

◎她不知道她正死去,但她的诗知道

她不知道她正死去,但她的诗知道。

它们一如往昔,坚持着。它们懂得

每个月亮都是一轮渐亏月

每朵花儿,都已过了盛期;

她出生的城市是一座鬼城

甚至幽灵也耗尽了她的怜悯;

她的旧情人,母亲,失去的孩子

都被胡乱炖入了幽灵锅。

当她在一行诗中写下“丽恩湖”

是为了有毒的海藻渣,那棕绿色的

在水面四散蔓延的污点

莪辛曾在这些湖岸边猎鹿

穿梭于魔雾,它昭示着妮芙的到来。

古老的语言本身就是哀悼的因由。

这么多垂死的语言。她写了一首颂诗

献给中国中部的女书,她所知道的

最后一种专属女性的文字,它也随着

湖南省九十八岁的阳焕宜一起死去,这诗

可被读作她本人之死的预兆。

诗行自然在不断变短,一如呼吸

正在不断稀薄,修辞枯寡

这诗是一辆马车,一驾灵车

嘚嘚前行,不再是桀骜少年时代,光背

指节发白,凌驾于雷潮之上雷霆的旅程。

诗歌将她死亡的秘密向她藏起:

当缆绳在水中松开,而她的小舟

开始缓慢地漂游,进入光——

失去了舵,侧支索不再紧绷

云朵是桅杆尖端一片破碎的旗帜。

她终于可以顺着浪潮,随心所往。

她的死亡属于诗歌;它们藏起这死

不向她展示,因为知道她不会接受。

◎家

我是那个靠一张音乐地图寻找归家路的盲女人。

当我体内的歌就是我从这个世界听到的歌

我就到了家。它尚未被写下,我不记得歌词。

我知道当我听到它时就是我创造了它。我将会回家。

我在利特雷姆郡听过的一个版本很接近,那是周二的雨夜

在肖恩·雷利希酒吧。我专程而来,为了

幻象和传说逗留。业主说时间到了,

音乐干涸,装饰音隐入黑夜。

当自动点唱机刺耳响起,我只剩四种感官而晕头转向

别无选择我只好上路。在十一月的格拉芙顿街

我听见一声巨响:一位流浪艺人用迪吉里杜管

把我吹去了博特尼海湾。那音调太过久远,无法栖身

却刻上了我的白骨。前世我可能是一只袋鼠

在黄金时代中摇摆,为越过波涛的船只定罪。

在某个冬夜的拼图工厂,我确信我到了家。

那多种语言的对话,那些谜语和韵脚奏出一个和弦

破开了药品的迷雾。我的节奏紧张又分裂

我催眠自己返回子宫,我母亲的心脏

击打着她和她的世界的鼓点。我受骗于

她的伴唱,和我自己的歌如此接近。于是我转而

爱上跳舞;我飞旋如一名托钵僧。我发誓听见了

天体运转的微妙音乐。那不是可以栖身的地方——但

在远处,在太空中,夜晚遗世独立地高悬。

那曲调实际上是一种机械的轰鸣;

我是一只可怜的走钢丝的猴。我返回地球

那儿有陆地,雨落上我的脸,阳光洒上我的头发。我感恩。

明智的妇人说,你必须栖身于自己的皮肤,管它叫家

无论它如何被世界滥用又如何褴褛破碎,你总会愈合。

今天早上九点的邮班送来一封信。

文物修复部门,我怪谁?

修女?你的母亲?国家?只要提供打钩框

我们会考虑你的案子。我正烧掉我的肥皂箱,我这就

搭乘下一班火车。无归属地的公民,名下一无所有。

这是我最后的旅途。我的诗行虽然颤颤巍巍,却为我

拼出一张有意义的地图。无论在何处,当我体内的歌

就是我从这个世界听到的歌,我会卸下重负

入睡。我会把我最后躺卧的地方叫做家。

◎父亲以圣方济各的幻象现身

是隔壁花园里那匹花斑马

黎明时分一声嘶鸣

把我惊离了梦乡。我回到

这栋房屋的储藏室里,

现在已经是我哥的房间,

塞满了领带、毛衣和秘密。

酒瓶在门阶上响叮当,

头班巴士进了站。

屋里其他人都在睡着

除了我父亲。我听见他

从壁炉里耙出余烬,

给水壶插上电,哼出一个小曲片段。

然后他打开后门

走入花园里。

秋日将尽,初霜

染白了屋顶。

他比我以为的要老,

头发完全变银了,

头一次,我看见他

肩膀的弯屈,看见他的腿

已僵硬。他要做什么?

这么一大早,而星星仍垂在西天?

接着,它们莅临:

各色各样、大小各异的鸟儿;它们

来自树篱和灌木群,

来自屋檐和花园棚屋,

来自工业区和蔓延的田野

它们来自德波克鲁斯①

以及北大路的沟渠。

花园一片喧嚣

当我的父亲伸出双手

把面包屑向空中抛洒。朝阳

照亮了奥莱利家的烟囱

而他忽然熠熠生辉,

圣方济各的完美幻象,

再次齐整,再次青春洋溢,

在芬格拉斯的一座花园里。

注释:①Dubber Cross:都柏林11区芬格拉斯某工业区所在的地点。

◎群月

群月如花瓣漂流于溪面:

夜月与昼月,蚀中之月,

寒冬夜空中娉婷的新月,

秋分之满月——一颗金球;

我初次呼吸之月,母亲之死,

祖父之月,父亲脆弱的扁舟,

我痛失的孩儿之月,姐姐坠落,

我爱人白日梦的月亮

我生活的群月漂浮于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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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诗选》

(2021)

(美国)

罗宾逊·杰弗斯(美国)

葆拉·弥罕(爱尔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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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诗人文摘》主编,终南令社成员。作品见《诗刊》《星星》《中国诗选》等诗歌刊物。作品《行李》展示于中国首列诗歌高铁,《雨》展示于北京地铁四号线,《荷说》获“荷花颂”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著有诗集《我拣到了铜》《一根漂浮的石柱》等五部,主编《长安大歌》(陕西优秀诗歌作品选)。新作有《中国村子》《北纬0.7度》《咖啡园》《甲由的鸡毛诗》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日、韩、印尼等语。参加第32 届(以色列)、33 届(马来西亚)、36 届(捷克)、39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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