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歌的历史不长。如果从胡适写《两个黄蝴蝶》算起到现在只有百年的时间,其实是一个非常短的历史。可以说,新诗仍处在探索的过程,诗人现在的写作更像是一种试验。
2011年,诗人翟永明开始了《随黄公望游富春山》的创作。四年之后,长诗出版。翟永明坦言:“我为什么要花四年的时间写这首长诗。四年的时间,其实可以写很多别的东西;我想要尝试在今天,当代诗歌能够被推进到一种什么样的程度。”
诗人翟永明2015年出版长诗《随黄公望游富春山》。为了让诗画结合、穿越古今的意境得到最为充分的展现,活字文化特别将这首长诗与新媒体结合,通过移动设备与声影,让读者全方位地沉浸于《随黄公望游富春山》的视听世界。点击“阅读原文”,即可环绕长诗到富春江走一次。
在翟永明看来,长诗为诗人提供了驰骋智与思的广阔空间。具体到《随黄公望游富春山》里面,诗人安排了对诗歌的想法和想做的语言试验。“在这首长诗里,我安排了很多不同诗体的一些试验;一些长短句交错的试验、一些集句或藏头诗,歌谣,甚至广告语;当然这些都是和《富春山居图》这幅画有关的。”翟永明说,“可见,像这样的一首长诗,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自己的想法实现,让它真的成为一次长途旅行:你可以这边看看风景、那边看看风景,一路这样走下去,看下去,饶有兴致。”
今天,活字君与书友们分享翟永明的文章《长诗写作的可能性》。结合长诗中的一段,看诗人阐释关于长诗的一些体会。
长诗写作的可能性
本文为节选,首发于《今天》总128期
翟永明 文
翟永明肖像,钱小华 摄
翟永明
四川成都人,毕业于成都电子科技大学,曾就职于某物理研究所。1981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86年离职,后专注写作。1998年在成都开“白夜”酒吧,亦为文化沙龙,在此间策划、举办了一系列跨领域文化活动,经营至今。著有诗集《女人》、《在一切玫瑰之上》、《称之为一切》、《终于使我周转不灵》、《十四首素歌》、《行间距》等九种,诗文集《最委婉的词》,散文、文论集《纸上建筑》、《坚韧的破碎之花》、《正如你所看到的》、《天赋如此》等。作品被译为英语、法语、荷兰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德语等,并在上述语系国家发表出版。2007年获“中坤国际诗歌奖”,2009年应邀参加美国旧金山国际诗歌节,2012年获意大利“Ceppo Pistoia国际文学奖”,同年获得第三十一届美国北加州图书奖(The 31st Annual Northern California Book Awards)翻译类图书奖,2013年获第十三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杰出作家奖”。
在《随黄公望游富春山》这首长诗里,也有一段描述当下现实的部分。但是,我不是完全按照诗歌顺理成章的线性方式来写的。这部分,属于“集诗”。也就是说,这一节诗里面的每一句,都是别人的诗。我用这些诗来创作,然后组成了一首诗。我用“集诗”这个方式,表达我们中国今天的一些现实,跟过去一些经典诗人或经典作家描述过的那些现实,是有延续和相似之处的。这一部分,用的是中国以及国外著名的诗人们特别精典和有名的诗句;大家一听就知道是谁的诗。有一小部分不是诗,是事件。但是,它跟我们这个时代,尤其是去年、前年、以及我写这首诗时,发生的一些事件有关系,我只是略作了一些改动。
贰拾捌
这是最好的风景
这是最坏的风景
这是恶之花
这是隐之书
这是时刻惦记着的孔雀肺?
这是偶尔来临的APEC蓝
这是“嘭”的一声开出的烟花
这是“嘘”的一声吐出的浊气
离出发仅仅只差一步
离抵达仅仅只差一晚
我们赢
我们输
这是四月最残忍的季节
这是人间四月天
傍晚将穿过比内心更黑暗的广场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河在流 黑鸟在飞
这是观看黑鸟的十三种方式
微小圆球 亿兆圆球
这是观看世界的一种理论
那是疯狂的石榴树
迅速地把白昼的绸衫揭开
这是失联的黑匣子
沉入黑洞的脐窝里
多年之后上校面对行刑队
想到冰块的那个下午
多年之后机器人宣布
人类末日来到的那个下午
在不断扩展的漩涡中旋转了又旋转
猎鹰已无法听到驯鹰者的呼喊
这是人类寻找外星智慧的计划
带着扭曲的辨识码在星际穿越来穿越去
这是大数据
这是小时代
这是人工智能反超的基点
这是人类反智盛行的绊线
这是一坐下来 铺开稿纸 就谈论的死亡
这是一躺下来科技就修改肉体的不老仪式
这是高贵者留给高贵的墓志铭
这是卑贱者最聪明的说明书
君不见:尔来四万八千岁
不与秦塞通人烟
君不见:云端服务两三秒
就这样 让你忘掉路之远近
这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这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这是我们身临其中的风景
这是不见庐山真面目的风景
“这是最好的风景/这是最坏的风景”,典出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双城记》。
“恶之花”是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的诗集名。
“这是隐之书”许多人就不知道了。是英国著名作家拜雅特(A.S. Byatt)的长篇小说名,她这本书我很喜欢。
“时刻惦记着的孔雀肺”,来自著名诗人张枣的组诗《卡夫卡致菲丽丝》,它如同谶语般形容了我们在雾霾时代下的呼吸与恐惧。
“偶尔来临的APEC蓝”,是北京人都知道。
“这是‘嘭’的一声开出的烟花/这是‘嘘’的一声吐出的浊气”,《荒原》最后两句,被我稍微改了一下。他那两句是:“世界就是这样告终/不是‘嘭’的一声/而是‘嘘’的一声”。这是他非常著名的两句诗。
“离出发仅仅只差一步/离抵达仅仅只差一晚”,这是来自诗人周瓒的诗,写的是二〇一四年昆明火车站的袭击事件,她当时写了一首诗叫《死在午夜降临时》。
而“我们赢/我们输”,是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句子。“这是四月最残忍的季节”,来自艾略特(T. S. Eliot)的《荒原》。
“人间四月天”——林徽因的诗。
“傍晚穿过比内心更黑暗的广场”是欧阳江河的诗。他在一九八九年的时候,写过一首非常有名的诗,《傍晚穿过广场》。
下面一句:“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是我特别喜欢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Dylan Thomas)的一首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其中的一句。电影《星际穿越》,引用了它,让它变得有名。
“河在流/黑鸟在飞”,对诗歌比较熟悉的人就会知道,美国著名的诗人华莱士·斯蒂文斯(Wallace Stevens),他最著名的一首诗叫《观看黑鸟的十三种方式》。里面就写到了“河在流,黑鸟在飞”。
“那是疯狂的石榴树/迅速地把白昼的......”,这是引自希腊诗人埃利蒂斯(Odysseas Elytis),他的一首诗叫《疯狂的石榴树》,这是第一句。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风靡一时。
“多年之后/上校面对行刑队......”大家都熟知的《百年孤独》的第一句。
“多年之后/机器人宣布/人类末日来到的那个下午”,引自一本书的名字,叫《人类的末日》。
“在不断扩展的漩涡中旋转了又旋转”,这又是特别有名的一首诗: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的《第二次降临》。
“这是大数据/这是小时代。”《大数据》是一本书,《小时代》是一个电影。
“这是一坐下来/铺开稿纸/就谈论的死亡”,来自八十年代特别有名的女诗人陆忆敏的一首诗。“高贵者留给高贵的墓志铭”——北岛的名句。
后面的诗就人人都知道了。“君不见/尔来四万八千岁”、“黄河之水天上来......”
在这首长诗第二十八节,我用了这样一个集句的方式。这是中国古典诗歌写作的方法之一。把别人的诗集到自己的诗里,变成自己的诗。古典戏剧的上场诗、下场诗,也经常使用这种方式。在古代,也算一种文字游戏吧。古代诗人们喝酒聚会时,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集句。表达对他们所喜欢的诗人热爱的一种方式,今天称为致敬。我用这样的方式,来描写我们今天的现实。是想让人想到古代和现代的一些现实,是相通的。它不仅仅是一种游戏,虽然它有一个游戏的外表。但是反映的其实都和我们今天所处的现实有关。这是一种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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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永明 著
中信出版社
2015-11
《随黄公望游富春山》以《富春山居图》为创作灵感与素材。在这首长达三十节的长诗中,诗人频繁地往还于当下与过去之间、出入于现实与画卷内外,以个人真实的和想象的行旅为主线,串连起当代生活中形形色色的蒙太奇画面,最终将横跨今古、时空交错的一幅宏大“风景”,呈现在了读者的面前。在这趟穿越古今的行旅背后,既有作者的怀古之幽思,也融入了作者对人类在当代社会中的生存状态的思考。
作者旁征博引,诗备众体,将古典山水诗、游记、画论和题画诗熔汇一炉,让这些源远流长的生命血脉注入了新诗的当代意识,是当今的诗坛上的一项创举。《随黄公望游富春山》
END
活字文化
成就有生命力的思想
原标题:《翟永明|我们就是我们读过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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