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与元九书》提到韦应物曾言:"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韦应物以山水田园诗最为有名,这些作品具有高雅明净、澄淡精致的韵调,承袭了谢灵运的清新、陶渊明的自然,以及王维的空灵、孟浩然的冲淡,同时又自有高远韵调,因此能够在大历。贞元诗坛自成一家。
然而,韦应物的绝大多数作品却是创作于安史之乱后的代宗。德宗时期,在此之前的韦应物,非但与"诗人"这一身份无半分关联,并且还是个恃宠而骄的轻狂少年,这在他日后所作的《逢杨开府》中可见一斑,他这篇带有自传性质的诗中写道:"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出生于开元二十五年(737年)的韦应物在十五岁时以显赫家世进入宫廷,成为玄宗的近侍,倚仗名门望族的身世和宫廷侍卫的身份,韦应物度过了横行坊间、顽劣放浪的少年时代。难以想象,正是这样一个任侠负气的少年,历经安史之乱后竟能够逐步成为唐代诗坛独树一帜的名家,与王维、孟浩然以及后世的柳宗元并称为"王孟韦柳"
武皇升仙去——盛唐余韵,兴衰变迁的现实关怀马嵬之变后不久太子李亨自行登基,玄宗被尊为太上皇,开天盛世的盛唐气象就此落幕。对于成长于开天盛世的韦应物而言,安史之乱的战火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宫廷侍卫的生活经历使他曾经亲眼目睹了盛唐的繁华,如今又目送了它的消亡,这使得韦应物清雅闲淡的诗歌中不时会显现出昂扬壮大的盛唐余韵。即使已至中唐时期的大历十三年(778年),在《寄畅当》中仍有:"丈夫当为国,破敌如摧山。何必事州府,坐使鬓毛斑。"这种刚健明朗的余韵持续影响着韦应物的诗歌风貌。
这场浩劫带给韦应物的除了对繁华的念念不忘,更为重要的是的他动荡离乱中所亲历的苍生离乱与民间疾苦。这场动荡中,即便是韦氏这样的名门望族也未能幸免于难,作为贵族少年的韦应物在这一时期近距离地接触到社会底层群体的生活,使得他日后的创作中出现许多同情民生疾苦的作品,即使取得功名后,也时常会生发出作为官吏的自我反省,如《观田家》:"仓禀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以及《寄李儋元锡》中的:"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此间对于底层人民的同情与观照,与战乱中所见普通百姓的遭遇不无关系。这种对于民生疾苦的关切,在其后宦仕生涯中针砭时弊的内容也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
把笔学题诗——读书求仕,弃武从文的身份转变韦应物现今可见是诗歌作品皆作于安史之乱后,可以说,安史之乱称得上是韦应物诗歌创作的开端。
天宝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乱爆发,玄宗仓皇出逃,作为宫廷侍卫的韦应物流落失职。曾几何时,韦应物还是个不屑于通过读书考取功名的轻狂少年,他也一度"少年游太学,负气蔑诸生"(《赠旧识》)。战后的满目疮痍使他从盛唐大梦中惊醒,决定折节读书,这一举动不仅开启了韦应物的诗歌创作,也促使他的性情、心态发生一系列转变。
一方面,决定通过科举求仕体现了社会动乱之下一个轻狂少年的觉醒,从玩世不恭向忧国忧民的转变。在他创作的第一首诗歌《骊山行》有"干戈一起文武乖,欢娱已极人事变。"动荡的时局使他失去了盛唐时期得以顽劣放荡的依凭,激发起他对于社会现实的反思与批判,他在《鸢夺巢》、《金谷园》、《长安道》等作品中,以传统文人的济世思想针砭时弊,对统治者的奢靡腐朽进行批判,体现出文士对于国势衰微的关切,
另一方面,战乱爆发,韦应物举家离开战火纷飞的长安城,前往宝义寺避难。青灯古佛的寺院生活使得韦应物狂放心性得以收敛,心境趋于清心寡欲,李肇的《唐国史补》有:"韦应物立高洁,鲜食寡欲,所坐焚香扫地而坐。"这一时期与佛教的结缘,对于他日后仕途蹭蹬后通过静默参禅的方式释放痛苦有着重要影响,也成为他山水田园诗中的清远韵调的渊源所在。
养病绝嚣尘——宦海无常,官场失意的放归自然政局的动荡昭示着唐王朝历经安史之乱后不可挽回的衰败,也令求仕报国的韦应物在腐朽的官场一次次遭受打击,最终放归自然,也成就了他最为后世称道的山水田园诗。
战乱结束后韦应物担任洛阳丞,他为官正直,却因秉公执法而被诬陷,不得已弃官而去。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已在他逐渐看清官场险恶的过程中被消磨殆尽,现实的破败,使得他陷入深深的绝望,正如《温泉行》中:"可怜蹭蹬失风波,仰天大叫无奈何"所表现出的无奈与悲哀
此后虽几度入仕,但对时局的失望已经使韦应物的心境已然超越了生不逢时的痛苦,转而趋向于消极避世的淡漠与超脱痛苦的高远。人生理想的失落使他更多地着眼于自身的日常生活,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妻子去世、身患疾病等接踵而至,韦应物最终转而以佛道思想追求精神上的自由,在向往隐逸中消解现实的困境。在他最为有名的《滁州西涧》中,以简洁的笔墨勾勒出清冷的意象与寥落的诗境,宦海浮沉如雨后湍急的潮水,而自己则愿如孤舟远离喧嚣,以孤寂清冷的隐居生活自适。这种清雅闲淡所蕴含着的避世倾向,开启了由盛唐清新高远转向中唐冷漠孤寂诗歌风貌的先声,盛唐时期积极用世的身在江湖心存魏阙,在韦应物这里一步步转变为真切的归隐山林的消极心态。
安史之乱对于韦应物所处的时代状况和他自身的生活轨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使得过着轻狂浪子式生活的他立志读书,转变为忧国忧民的文士,浩劫之后的王朝又使得韦应物逐步淡出政治,在消解痛苦的过程中成为上承盛唐下启中唐的重要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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