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论·研究] 从韩愈作诗的怪癖，了解旧体诗宽韵和窄韵的区别

欧阳修《六一诗话》中，提到了两个名词：宽韵和窄韵。原文是这样说的：

退之为人木强，若宽韵可自足而辄傍出，窄韵难独用而反不出，岂非其拗强而然与?

退之，指中唐大诗人韩愈。这里的韵，指作诗押韵的韵部。

唐朝人作诗，用的是唐韵，有些韵部是可以通押的，在后来的平水韵中被合并成了一个韵部。

平水韵中，平声分30个韵部。有的韵部里字多，就叫作宽韵或者中韵。有的韵部常用字少就叫作窄韵或者险韵。

王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中分得比较细，有宽韵、中韵、窄韵、险韵四种。

宋朝的欧阳修《六一诗话》中还说到：

而余独爱其工于用韵也。盖其得韵宽，则波澜横溢，泛入傍韵，乍还乍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类是也。

《六一诗话》评价韩愈作诗，说这个人很怪，假如用宽韵作诗，就纵横捭阖，随意换韵，一会儿出（韵部），一会儿入（韵部），例如《此日足可惜》这一类诗。

《此日足可惜赠张籍》，有700个字，老街做了节选 ：

此日足可惜，此酒不足尝。舍酒去相语，共分一日光。.......... ◆光【下平七阳】

忽如在我所，耳若闻啼声。中途安得返，一日不可更。.......... 更【下平八庚】

辕马蹢躅鸣，左右泣仆童。甲午憩时门，临泉窥斗龙。.......... ◆龙【上平二冬】

欧阳修的意思是，这首诗用宽韵七阳，完全可以一韵到底。但是韩愈偏偏要换韵，在阳韵之间，夹入庚韵、冬韵、青韵等等。古体诗是可以换韵的，这样作诗当然没有问题。

宽韵包括：四支、一先、七阳、八庚、十一尤、一东、十一真、七虞.。

我们平时作诗，选择韵部的时候要注意这一点。特别是作格律诗的时候，要求一韵到底，选择宽韵相对会简单一些。

老街这首七律《游宁波月湖》用七阳韵：

丞相宅边云水长，竹洲风月有书香。鹭飞花屿波平岸，人过柳汀诗满墙。庆历先生诵经史，浙东邹鲁忆甘棠。一湖飞雨添清兴，谁共当年狂客狂。

例如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用阳韵：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中韵包括十三元、十四寒、六鱼、二萧、十二侵、二冬、十灰、八齐、五歌、六麻、四豪。用中韵作诗也不难，每个韵部的字也挺多。

老街这首绝句，首句借韵用邻韵一先，后面用十四寒：

不怕人讥疯且癫，自将屈宋作衙官。传孙诗赋动千古，生子群枭皆胆寒。

七律《忆南通乘车过长江》用五歌韵：

动车如电瞬间过，天堑通途诗兴多。巨舸排云奔眼底，长洲落日起烟波。

往来豪杰知多少，今古苍生更几何。万里春江流不尽，几回归梦有渔歌。

这首七律《纪念袁隆平》用十灰韵：

泪尽齐州动地哀，万花成海为谁开。痛悲国士升天去，缅忆神农济世来。

社稷劳君育梁栋，赣鄱自古出雄才。生逢率土隆平日，勿忘年年慰夜台。

宽韵和中韵，都可以看作宽韵，因为韵部里面的字数比较多，所以作诗押韵相对要容易一些。

窄韵相对就字数少，包括五微、十二文、十五删、九青、十蒸、十三覃、十四盐 。

例如苏轼《留题延生观后山上小堂》押盐韵：

溪山愈好意无厌，上到巉第几尖。深谷野禽毛羽怪，上方仙子鬓眉纤。不惭弄玉骑丹凤，应逐嫦娥驾老蟾。涧草岩花自无主，晚来蝴蝶入疏帘。

盐韵，虽然今天读起来和寒、删、元、先等韵部类似，但是在古韵里不可以与这几个韵部混用。

老街好像没有用过这个韵部作诗，这首七律《读杜牧登高有感》用的是五微韵：

携酒登高入翠微，江川虽好怅余晖。君因失意衔杯苦，我劝忘忧簪菊归。得失但看流水过，升沉不定月轮飞。景公尚作牛山泣，惭愧灯前老布衣。

险韵包括包括三江、九佳、三肴、十五咸。

险韵自然字数更少，作绝句还好，用2或3个字即可，作七律或五律就难了。

江韵和阳韵是邻韵。但是作律诗的时候，只有首句可以借韵，双数句还是只能用江韵部里面的字，这个韵部常用字很少。

杜甫 有诗《进艇》押江韵：

南京久客耕南亩，北望伤神坐北窗。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

俱飞蛱蝶元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茗饮蔗浆携所有，瓷罂无谢玉为缸。

欧阳修《六一诗话》中还说，韩愈用窄韵作诗的时候，偏偏就不换韵了，就用一个韵部到底：

得韵窄，则不复傍出，而因难见巧，愈险愈奇，如〈病中赠张十八〉之类是也。

韩愈“得韵窄”的这首诗也是一首古体诗，题目是《病中赠张十八》，张十八指诗人张籍：

中虚得暴下，避冷卧北窗。不蹋晓鼓朝，安眠听逢逢。

籍也处闾里，抱能未施邦。文章自娱戏，金石日击撞。

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谈舌久不掉，非君亮谁双。

扶几导之言，曲节初摐摐。半途喜开凿，派别失大江。

吾欲盈其气，不令见麾幢。牛羊满田野，解旆束空杠。

倾尊与斟酌，四壁堆罂缸。玄帷隔雪风，照炉钉明釭。

夜阑纵捭阖，哆口疏眉厖。势侔高阳翁，坐约齐横降。

连日挟所有，形躯顿胮肛。将归乃徐谓，子言得无哤。

回军与角逐，斫树收穷庞。雌声吐款要，酒壶缀羊腔。

君乃昆仑渠，籍乃岭头泷。譬如蚁蛭微，讵可陵崆嵕。

幸愿终赐之，斩拔枿与桩。从此识归处，东流水淙淙。

这首诗220个字，押的是【江】韵，一韵到底。古体诗是可以换韵的，但是韩愈偏偏不换韵，就是只用江韵。

唐宋韵书中的江、阳是两个韵部。【江】韵字少，是窄韵，【阳】韵字多，是宽韵 。古体诗可以用邻韵，但是这首诗中，韩愈连阳韵也不用。

所以，在《六一诗话》中记录，有人评价说：”退之为人木强，若宽韵可自足而辄傍出，窄韵难独用而反不出，岂非其拗强而然与?“

韩愈这个人太木强，和人不一样，用宽韵作诗的时候，字明明很多可以不用换韵，但是他偏偏换韵，用窄韵作诗的时候，应该换韵，但是他偏偏一韵到底。

木强，《汉书·张周赵任等传赞》:" 周昌 ，木强人也。" 颜师古注:"言其强质如木石然。”是像木头石头一样。

注：逢、嵕、泷、淙等是多音字，都在【江】韵里。

宽韵作诗押韵简单一些，窄韵相对比较难。不过，对于古代读书人来说，押窄韵似乎更能体现自己的能力，所以也有很多窄韵的佳作。

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还说到：

余尝与圣俞论此，以谓譬如善驭良马者，通衢广陌，纵横驰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蚁封，疾徐中节，而不少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

韩愈这种优秀诗人好比高明骑手，在宽广大道中，横着跑竖着跑，想怎样就怎样。到了曲折的小胡同里，优秀的骑手同样不慌不忙，快慢适度，不会摔跟头。韩愈这种人是真正的高手。

不过，很多人不作诗只读诗，因为不了解古诗押韵的特点，因此会忽略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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