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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歌赋] 论李白诗歌中描写的江河(四)

2 已有 249 次阅读   2021-06-20 14:29
论李白诗歌中描写的江河(四) 

吴振华

第710期

03 江河意象在李白诗歌中的作用及审美意蕴

(三)情感的重要载体

李白是主观化强烈的抒情诗人,其情绪的变化有时起伏急骤,往往是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的无缝组接,让人目不暇接,给人变幻莫测之感。而流水的变动性正好成为这种感情的对应物,因此,李白在抒情时常常运用江河流水的意象。如《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在满目愁苦开篇之后,突接长空万里送秋雁的壮阔景象,引起高楼酣饮、九天揽月的豪迈情怀,忽然又没有任何征兆地转入满腔的牢骚与悲愤,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里的流水与愁情对举,相互比喻,成为一个李白式的独特意象。

有时候,流水又成为深厚情谊的象征。如《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本诗显然以“桃花潭水”为核心意象,既是送别的环境,又是情感的载体,还是情谊的衬托物。还有《金陵酒肆留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结尾也是以流水与情感作比较,与前一首同一机杼。

当然,最经典的还是《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前两句铺叙故人离别的事实及原因,“烟花三月下扬州”不仅引起无限的羡慕,也惹发离别的愁绪。第三句高高托起,写到碧空的尽头,最后一句荡漾开来,让流入天际的长江的滚滚波涛承载自己无穷无尽的惜别之情。此时此刻的江水已经从客观的物象上升到唯美的抽象高度,成为李白内心起伏奔腾的情感之流的象征。

这类借流水言情的诗歌,在李白集中几乎随处可见,如早年出川时的《渡荆门送别》:“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尾联主观客观交织,一方面是诗人无限爱怜地依恋着故乡的流水,另一方面故乡之水也是温柔多情地慰抚着游子,万里征途上永远不离不弃地随着游子的行舟。

(四)意境的重要元素

诗歌意境一般由物镜(客观的自然环境)和情境(典型化的境界中的独特情感)相结合而构成一个韵味隽永的艺术境界。李白特别钟爱水与月,因此很多诗的境界构成要素都不能缺少水月组合。如“天开白龙潭,月映清秋水”(《自梁园至敬亭山见会公谈陵阳山水兼期同游因》),“镜湖水如月”(《越女词》),“汉水旧如练,霜江夜清澄”(《秋夜板桥浦泛月独酌怀谢朓》),“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谢公亭》)等,都是显著的例子。最典型的当属《泛沔州城南郎官湖并序》:

乾元岁秋八月,白迁于夜郎,遇故人尚书郎张谓出使夏口,沔州牧杜公、汉阳宰王公,觞于江城之南湖,乐天下之再平也。方夜,水月如练,清光可掇。张公殊有胜概,四望超然,乃顾白曰:“此湖古来贤豪游者非一,而枉践佳景,寂寥无闻。夫子可为我标之嘉名,以传不朽。”白因举酒酹水,号之曰郎官湖,亦犹郑圃之有仆射陂也。席上文士辅翼岑静,以为知言,乃命赋诗纪事,刻石湖侧,将与大别山共相磨灭焉。诗曰:

张公多逸兴,共泛沔城隅。

当时秋月好,不减武昌都。

四座醉清光,为欢古来无。

郎官爱此水,因号郎官湖。

风流若未减,名与此山俱。

此诗并序作于李白流放夜郎途径夏口的乾元元年,尽管身为囚徒,但一旦遇上“水月如练,清光可掇”的美好月夜,李白就会忘却一切的烦恼,解脱所有的羁绊,让心胸舒展到说不出的“大”。“四座醉清光,为欢古来无”就是这种心境的最好注脚。这首诗及序都是追寻清澈境界的,而水与月便是整个诗歌的灵魂,也是构成意境的关键因素。

最后,再举一例《山中问答》: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这首诗颇能表现李白对隐居山中乐趣的体味,也可以算作人生的理想吧。通过设问构造诗境,他笑而不答之中大有深意,一种悠然会心的静默感洋溢期间,令人揣想;更妙的是以“桃花流水窅然去”作一陪衬,将栖隐碧山感受别有洞天的那份闲逸快慰的自适自足感含蓄地表达出来了。“桃花流水”不仅本身极为优美迷人,更是构成诗歌意境的重要元素,缺少它,诗歌便失去神秘感和流动感。

(五)艺术理想的体现

唐人对诗歌艺术理想的追寻都有一个“清”的特征。“清”境本来是一种爽心宜人的客观环境,道家有所谓的“三清境界”,都是虚构的超脱凡尘的无比纯净朗洁的境界,后来成为诗歌追求的一种意境清澈、语言清丽、构思清简的艺术目标。谢灵运诗歌以繁富丰赡、典重凝练为特征,但他山水诗中不时出现的秀句则被认为“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钟嵘《诗品》),含有“清”的品格。后来,杜甫赞美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赞美李白是“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而李白则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尽管李白也说过“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的话,但他的艺术理想中很大一部分便是对“清境”的追寻。

李白喜欢并盘桓的地方都具有一尘不染的清净特色,他喜欢的水大都是渌水(清澈的水)、绿水(碧绿的水),又特别钟爱月下的江河湖泊,那是一种荡漾着清辉的皎洁明澈的琉璃般的世界。碰到这样的水月世界,他会“逸兴横素襟,无时不招寻”(《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面对“回作玉镜潭”的清溪,他觉得“澄明洗心魂”,因为“此中得佳境,可以绝嚣喧”(《与周刚清溪玉镜潭宴别》);仰望银河落九天的庐山瀑布,他说“无论漱琼液,还得洗尘颜。且谐宿所好,永愿辞人间”(《望庐山瀑布水•其一》);他到彭蠡追踪大谢的遗踪,说“将欲继风雅,岂徒清心魂”(《入彭蠡经松门观石镜缅怀谢康乐题诗书游览之志》),则说明清洗了沾染凡尘的心灵之后,最终追求的还是“风雅”的审美境界。

04 余 论

山水诗或以山水为重要意象的诗歌创作,往往要抓住山水的外观形状及其精神内蕴,方能成为名作。而作家的创作既受生活环境的制约,又与其艺术理想、艺术技巧、艺术继承及诗人的心理状态等因素密切相关。我想以孟浩然、王维、杜甫三位诗人与李白作一比较来说明这一点。

先看孟浩然的情况,山清水秀、林壑幽深、文物殷盛、隐逸成风的汉水流域的襄阳,既是他生活隐居的地方,又是他心灵栖居的理想归所,此地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清新秀美的自然风物及恬淡真纯的田园氛围,正是孕育孟浩然诗歌舂容平淡、清醇雅洁风格的三重酵母。中年以后,他又沿江东下并长期漫游吴越地区,像长江流域的庐山、新安江流域的建德、钱塘江流域的杭州以及天台山、绍兴、永嘉等地也都是满眼清江绿树、岚烟翠峰、藻荇稻香的充满诗意的洁净无尘的环境,这无疑对其诗歌的总体格调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孟浩然描写最有特色的正是他旅行途中所历的吴越山水及隐居地的襄阳山水的诗歌。

再看与李白同庚的王维,他是山西人,少年得志,总体上看,一生颇为顺利,除了任太乐丞时因伶人舞黄狮子贬官济州参军及晚年因接受安禄山伪官而责贬太子中允外,基本上都是循资升迁,最终官尚书右丞。期间亦隐居淇上、终南、辋川,除了赴河西宣慰及知南选分别到过边塞与桂林外 ,生活主要在关中地区,总体上看,王维写得最好的山水诗非《辋川集》及与辋川相关的诗作莫属。

最后来看看比李白小十一岁的杜甫,杜甫与李白一样也是一个喜欢漫游且一生漂泊的诗人。他十年的“壮游”中是到过吴越地区和北方的,但杜甫描写山水最有特色的当属“漂泊西南天地间”时所写的诗歌,主要是长江及其支流,像浣花溪、三峡等。

很显然,李白旅游的范围超过了盛唐乃至全唐所有的诗人,尽管名作众多,但单从山水的角度看,李白写得最好的当属描写长江与黄河的诗歌,而长江之歌最有特色的还是描写宣城地区(秋浦原属宣城)风物的作品,如果非要将李白的山水诗排一个名次,那么就非秋浦莫属了,李白在秋浦河流域盘桓的时间不算最长,但留下作品最多,其中就有堪称新民歌的《秋浦歌十七首》,足以方驾比美王维的《辋川集》。

虽然不能说一个作家生活的地域环境会决定他创作的最终趋向,但是,长期浸润于某种生活环境,尤其是一种山清水秀的美丽风景之中,其诗歌很难不受这些自然景物的影响。谢灵运诗歌与永嘉山水的原生态风貌,陶渊明诗歌与浔阳地区的山水田园风光,谢朓诗歌与宣城地区的秀丽景物,杜甫诗歌与三峡雄浑气象,孟浩然诗歌与襄阳清丽风物,李白诗歌与秋浦的秀美景色,其间充满某种必然的联系都是明显的例证。

(作者系安徽师范大学教授)
制作:童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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