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冕,著名诗人、学者、北大博士生导师、中国当代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学术委员会主任、全国写作水平测试专家委员会主任。
前些日子,谢冕出版了《花落无声——谢冕自述》。其实对于这本书的编写,谢冕一开始是拒绝的。他不愿意写传记式的东西,尽管很多人都这么做。他说:“我的人生基本上很平淡,轰轰烈烈的人有的是,我不值得谈。”
所以有关自传,自己写或别人写,谢冕一概拒绝。更何况主编柳鸣九将这套书冠以“思想者自述文丛”。“我不是思想者,我基本上没什么思想。”谢冕笑了,既是北大同学,盛情难却,只好就请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刘福春帮忙,勉为其难出了“谢冕自述”。(《做"目中有人"的老师——学做人师,一定要让自己精神成长起来、丰富起来!》)
喜爱“二十岁教授”的称呼
谢冕很喜欢封面的照片,因为显得“年轻”。的确,不喜欢唱老歌,不喜欢说旧事,也不喜欢絮絮叨叨。他喜爱“二十岁教授”的称呼,欣赏“老顽童”的谑称,但他不是浅薄的乐观主义者,因为他对世间的苦难早已洞彻于心。采访谢冕是在首都师范大学诗歌研究会主办的“百年新诗与今天”的会议期间。
席间刘福春大谈由谢冕老师发起的“馅饼大赛”,固定的比赛地点是昌平太阳城里的馅饼店,活动已办了三四年,饭店老板一看一行几十人很高兴,但上桌之后这帮人只点馅饼、胡辣汤和大蒜。据说谢老师的最高纪录是吃了八个半,北大教授洪子诚老师也参与其中吃了六个,得了“新秀奖”,赛过之后再也不肯吃馅饼。
我只在《我所理解的北大精神》(中国工人出版社)中看到谢冕建立“批评家周末”文艺沙龙持续了十几年,没想到坊间流传更广的是“馅饼大赛”。我们从这一几无思想和学术含量的话题说起,回忆这位学者、诗人执着坚忍的风雨人生。
因为我有信仰、有勇气
小时候,谢冕家里很穷。学生假期都要郊游。他交不起钱,衣服很破,也没有路费,又不能和家里说,就借口生病不去。他在家里读白居易的诗,借此忘记外面的痛苦。所以,在谢冕的回忆里,诗歌给他最初的安慰就是这样,可以使自己在痛苦的时候很富有。
“我在学校成绩平平,数理化都不好,就是偏向文学,作文经常得到表扬,喜欢写诗,学何其芳、林庚、徐志摩、戴望舒,和同学们你写一句我写一句唱和诗歌。功课没学太好,诗歌的爱好与日俱增,1948年底就开始发表作品。”谢冕喜欢诗,曾梦想过做诗人。然而命运却把他带向了另一条道路。
当时,谢冕所在的学校学费,是要求交百十斤大米。他的学费靠两个人,一个是小学老师李兆雄,他哥哥是三一学校的校董,在他的帮助下谢冕可以被减免三分之一的大米;一个是姐姐,变卖嫁妆和首饰资助谢冕。他读完高一,再开学,就快到十八岁了。
那年暑假,福州解放,部队进来了。8月的福州非常热,又是雨季,可是这些士兵携带着自己全部的行囊和武器,也携带着泥泞和汗水,甚至还有血迹,就这样和衣睡在大街上。谢冕被感动了,先前所知道的光明也好,理想也好,希望也好,都是抽象的,都不及他在福州街头目睹的这一幕。他跟着学校带着水慰问部队。后来部队到学校动员,希望知识分子能加入进来,谢冕没有征求父母意见,下定决心从军。
在部队的六年,行军、训练、守备、修工事、备战,都是生死攸关的,谢冕曾经害怕过,但是没有退。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违背初衷,一定要坚持下来。“我在军队的最高级别是副排级。现在看副排级不算什么,但在连队是很大的官,让很多连队干部战士看了眼红。一些参加过上海战役、淮海战役的战士连班长都没能当上。”谢冕在部队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基层连队,而且都在海岛驻防。他的很多知识分子的习惯,在这段时间都改掉了。
在前行的军队中,中间是汽车,左右是步行的士兵。其中就有十七岁的中学生谢冕。在1949年9月16日的《星闽日报》上,他以谢鱼梁为笔名,发表《我走进了革命的行列》:“我并不孤独,因为,我和人民生活在一起。我也不会失望,因为,我有信仰!我有勇气,所以我能够毅然地向前走去。”
谢冕的军队生涯并不长,在正式实行军衔制之前,他奉命复员。
从诗歌爱好者成为研究者
在等待民政局分配工作的时候,谢冕复习了高中的全部功课。他向张炯(著名评论家,当时在福州第十兵团)借了高中的课本,前后只学了三四个月时间,7月高考之后上了北大。三个志愿中,谢冕的第一志愿是北大,第二志愿是北大,第三志愿还是北大。
北京大学,带给谢冕的是民族忧患的心理遗传和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使命感。从蔡元培到马寅初,其间有着一长串闪光的名字。谢冕为能置身他们生活的环境和氛围而庆幸。
在北大中文系,谢冕参加了北大诗社,后来编《红楼》,是诗歌组组长。大三时,他和孙绍振等一起写作《中国新诗发展概况》,这是谢冕从鲁莽幼稚的诗歌爱好者转变成一个研究者的重要转折。
“当时从北大图书馆拉了一面包车的书集中阅读,我们通过阅读这些原始材料,为写作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基础,也培养了阅读兴趣。在这之前,不仅是我自己对新诗的认识是局部的、碎片化的,就是学术界也没有一部新诗的历史。我们想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大量史料的阅读,从整体上进行一次历史的梳理。”谢冕说,不论经历多大的挫折,他都不曾放弃文学和诗歌。
“它已经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它是我的信仰。”真正属于谢冕的青春是从20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的。尽管这时他已人到中年,还是真切地感到了头顶那一轮崭新太阳的明亮。
主张多元的文学写作
1980年5月7日,谢冕在《光明日报》发表《在新的崛起面前》,在诗歌界引起很大反响。他说,自己看了年轻人的诗歌,满心欢喜,知道这是诗歌的希望。
诗歌的泰斗人物,包括艾青、臧克家、绿原对此都反对,但谢冕是按自己的感觉说话,认为应该写这样的文章。这也和北大有关,本来讲究学术的独立,不受任何影响。朦胧诗从地下发展到表面,很多人认为是古怪诗。谢冕也是不赞成诗不让人懂的,但他主张应当允许有一部分诗让人看不太懂。世界是多样的,艺术世界更是复杂的。即使是不好的艺术,也应当允许探索。风潮过去后,大家都说朦胧诗是好的,而且朦胧诗推动了我们现在诗歌的发展,改变了原来诗歌的格局。
一直以来,谢冕都认为,文学的爱好与写作是多元的,应尊重各种写作、各种流派、各种主义,只要是对文学做出了贡献的,都应尊重,不应固守一隅。另外,文学工作者应尊重作家和诗人表达自己的愿望和感情,选择写作方式。这是非常重要的。作为北大教育者,他始终秉承学术自由、思想独立。“我在从事诗歌批评或文学批评中,表达意见或写文章都是这样,我尊重每一个作家的自由创作,不因为我个人喜欢什么或不喜欢什么影响判断。我主张宽容。”谢冕说。
谢冕曾经走在中国当代文学评论界的前沿。张洁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发表于1978年7月《北京文艺》,他在第10期就写了评论《迟到的第一名》。但是显然他在新诗理论研究上的建树的光芒遮蔽了其他。
一生都是“诗歌的义工”
作为北京大学知名教授,谢冕讲课肯下功夫备课是颇有口碑的。“很多人不知道老师有多苦。和古代汉语不同,教当代文学,为了讲一堂课,看材料,写稿子,单备课内容就是一万多字。”谢冕说,当代文学日新月异,是一门不断“生长”的学科,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之后,创作自由度增大,有关出版物和文学资料“泛滥成灾”。谢冕特别苦恼,也做不过来,就不做了。文学史研究和文学批评的开展,其基本法则是“减法”而不是“加法”,必须不断地从那些混合状态中选择有价值的东西。这些工作的难度,不身临其境往往难知其艰苦。
诗歌评论则是谢冕一直坚持在做的事。他精力比较好的时候,一年写一篇综合的评论。“我一路跟踪,和新诗创作保持亲密的接触和联系,不离不弃,在诗歌现场随时进行归纳和总结,用了很多力量。我是诗歌的义工。在一路跟踪的同时,对年轻的诗人诗歌推荐、评论,有的没太多意义,但耗费了不少精力。”谢冕说,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杰出的人例外,比如王国维和闻一多。他们做的学问太大了,王国维从甲骨文一路研究下来。闻一多从《诗经》《楚辞》《庄子》到图章、画画都很精通,太了不起了。一般的人只能做一件事。“我一辈子只做文学,文学只做了诗歌,诗歌只做了新诗,新诗只做当代诗。我的才华可能在别的方面,我对园林、对服装、对饮食等都有兴趣。几十年过去了,我只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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