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事物使时代碎片呈现出美妙的秩序并使钟声鸣响,那就是诗歌。
——阿什贝利
阿什贝利认为诗歌没有主题,因为它自身就是主题。我们是诗歌的主题,而不是反过来。
诗是关于人和事物的。
当陈述在诗歌中出现,它们仅仅是其余一切所合成的折射的一部分。简言之,一个人不能从一首诗中提取出论证的部分并认为它们就是诗,一个人更不能用论证性的箴言“美即真,真即美”来代替这箴言仅是其部分的颂歌。
诗的开头最后可能与结果没什么关系,但是到那时,它已经被织到了诗中,无法分离了。
一个好的读者首先应该想到,心灵或感觉最后给予我们的东西有多么少。年轻时我们欲望旺盛: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我们确信将了解一切、感受一切;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发现,我们学会的一切如何因使用而腐蚀,感官发现的巨浪多么快地退潮:
1
心灵如此好客,
它吸收着一切
像寄宿生,直到一切结束
你不明白可学的有多么少。
一旦知识的恶臭消散,
感觉的所有意外收获都将退却。
在下一个沉思后到来的是有关“普遍存在”的沉思,无论你的信念使你在生活中对难以应付的痛苦是赞美还是谴责:
2
你明白它通往何处吗?通往痛苦。
它……发生,像脑袋里的一次爆炸。
在另一座行星上,它仅仅对于那受到邀请的一个
才是场大灾难。同样无法拒绝:
痛苦在水塔里,在排水沟里……
足够奇怪的是,我们对情感痛苦的最初反应,上至水塔,下至排水沟,是去否认我们正在感受它。感知、内省、记忆、艺术和适应性这些都是生活留给我们的特质。
3
但是我不怎么对事物做出评价
除了天气和生与死的确定性。
其余的都是选择。
赞美这,诋毁那,
引导一个念头巧妙地离开最初的核心地,
我们必须在运动中留下的地方。
把光照进屋中,它的许多房间,
它的记忆和联想,在它画着图画的内墙上,
断言生活是多种多样的。
生活是美丽的。读到这一切的他
就像在远处加速的火车的窗户中,
知道他需要什么,什么将降临。
如果你细品生活就会发现,希望似乎在中年成了无用的情感。希望是其它的什么东西,具体的东西你不能拥有。对于敏感之人,希望仍然存在,但被压抑了,局限于梦的地下生活,一直压抑到欲望的力量变得不可控制。
4
一股浪潮:
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梦
它能推翻政府,夷平城镇
以建筑在它上面的睡眠的压力。
这浪潮创造着它自己的边界
你必须这样继续:
赞同的早晨,
和平常的正午
导向下午投射给黄昏的
问题的涟漪。
而这被阻碍的、奔流的浪潮和欲望的地震导致了什么?诗人说,它们发现它们的路大部分消失在这些诗歌中,这些地址中,这些骚动的针的痕迹中。
5
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留下,
当雨开始聚集,
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注意到这个瞬间,
如同一个正在合上书的人
会注意到书的防尘套上的一个地方,
像杯子后一本冒险小说的书脊一样在消失。
——《八月的最后一周》
诗的悲哀的开头——对旅馆瓷器、早餐、一个人逗留的结束的思考,也是关于思考自身不朽并发现死亡之翼在头上飞翔的,关于倾向在这些时间与死亡问题上徘徊的心灵的隐喻。在不适宜环境中再次开花的生命倾向是眩目的雏菊。
6
生活以罂粟的香气使人晕眩
皮肤裂开了。旅馆早餐的瓷器
指向八月的最后一周,并不真的
在意,发现你开始的土地……
那天,山峰冒着蓝火,
你再次沿岸走了五英尺,你闪避
当一个普通的异端掠过。我们能够
几世纪地采集植物,城市里
再次开满了眩目的花朵……
——《八月的最后一周》
7
生活就是运动。
我们在船上,在河流上,在火车上……
每一个瞬间都是珍贵的,
且正在消失。
因此每一首诗都是唯一的,记录着意识的唯一瞬间。这是一种给人安慰的审美,因为按照它的标准,每一次死亡都有和现在一样的特权;这也是悲哀的,因为艺术和生活一样在不断飞逝,随着时光的拉长,艺术被生活所稀释和瓦解。
阿什贝利:我所有的原料是浪漫诗歌,胜过了形而上学或超现实主义……我不觉得视觉艺术对我很重要,尽管我确实热爱绘画,但我更多地是被听觉艺术所引导,法国诗歌整体上对我没有非常深的影响……我试图在诗歌中复制一个大脑工作或休息时的种种动作——《溜冰者》是对我相当孤独的童年的沉思:我是在冬天非常严酷的一个地区的农场长大的,我认为在写那首诗时我回忆的是我童年的厌倦:集邮册、试着去外面、在雪中嬉戏……看到一个标签或一张邮票所激起的想象之旅……最近几年我一直试图让意义跟上随机性的步伐,但是我真的认为意义无法离开随机性而单独存在,它们必须是合为一体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地成了我诗歌的主题。作为人,我们唯一需要对抗的就是时间。
诗人为何钟爱诗歌,因为它充满了完全可以理解的发自诗人内心的对艺术中的灵魂塑造、对生活与批评的沉思。
8
尘世的不适
难以形容,天堂的满足
无需描述,但在它们之间,
像撒旦用不透风的翅膀盘旋的
是手边的事物:
它的本质是,所有的爱
都是模仿的,创造的,我们听不见它。
生活是诗人头脑中正在进行的一切的中断,是生活的“慢性幻想”。诗人的沉思并不能常常使世界气恼,责备世界许诺给我们的太多而兑现的又太少。有时,诗人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做灵魂塑造的事情:
9
缓慢地
结果出现了,令人失望
像灌木丛中一个鸟巢中破碎的蓝鸟蛋
我们像鱼从岸上落入
漆黑,微温的深渊。据说
这是我们的进步,但无人相信
无人有权继续下去。
我们继续咀嚼黑暗像一层外皮
为了它能在裂缝中提供的安慰
在我们之间……
好的诗仿佛音乐流逝的方式或生活的象征,你不能把其中一个音符孤立出来,说它是好是坏。
10
线性风格
被抛弃了
尽管几个世纪
都没有人认识到这点。
一旦我们不再寻找独立的单元,我们就开始对我们的反应感觉好些,并且很快就会因此而发现一个流向,发现一个曲折,即使不像我们过去喜爱的诗节或箴言,至少像急流中的一次停顿。
我们都是伟大歌剧中的人物,作者是伟大的匿名者。当事物被减少成冬天粗糙的几何学课程,树叶落尽,我们就熟悉了生活的图表形式,单调地唱着它反复而延长的圣歌。这种观点是悲哀的。在另一方面,生活又带给我们一种无法抑制的乐观。总会有什么东西出现,改变情绪,就像在一首奏鸣曲中一样。
11
性急地
我们旅行,生活似乎充满了许诺。
……确实
生活注定就是这样,
严肃而快乐,像一片秋天的树林……
当然,这不能持久,
树林被猎人的号角和猎狗所租用。
但是,复活确实在不断发生:
太阳像习惯的那样,带来西风和黄花九轮草。
诗歌要求真挚,要求一种新的批评必须从诗歌的当下实际实践中出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使我们的诗歌对我们自己是可理解的。
《正如我们所知》是有关成长、忠诚、身份、死亡、艺术的永恒、解构,以及面对死亡永恒创造的欢乐:
12
我们必须首先哄骗思想
存在,然后拆除它,
把碎片抛在风中,
以至于旧的快乐,如蛋糕一样适度,像酒和友谊
将与我们同在,直到最后,背靠着夜
它的诡计给我们赋予了最后的意义。
阿什贝利有一首诗叫《着魔的风景》,此诗告诉我们,我们生下来就进入了一个以前死者居住的风景。我们都在大地上扮演亚当和夏娃;然后我们承受驱逐和巨变。用叶芝的话说,我们都“被牵着鼻子”度过一生;我们看见生活和我们自己缩小成贫穷的小点,仅仅是我们的天真或愚蠢促使我们建筑空中的城堡,它当然会崩塌。
生活既是奇迹,又是个无效的事件。最后,我们死去,成了地表和土地的一部分;我们变成了幽灵,一个陌生的使者告诉我们是离开的时间了。我们不知情的时候,转变就已经发生,我们的历史再次变成尘土的历史。
此诗是关于永恒再现、性结合以及这对人类男女结合后的原型的最后毁灭:
13
她宁愿侧身穿过竹林
而他用锄头耕地,希望有一天它们能幸福地生长
沉思着收成:这么多的累累果实。一个传奇。
他现在来了,确信她编织的问候……
他们也在思考,这是正确的开始
一座农场后来一定会被根除
为新的平原和群山让路,而平原和群山
将依次被海洋淹没,而海洋将占据
冰川消失的地方,在巨浪的轰鸣中
岩石,什么东西,
关于希望、幸福和爱的记号或其他什么,
将永恒丢失……
回忆和历史留给我们的,只有崩溃的田园诗,无人理会的英雄之冢,我们结束的梦,我们消失的生活。
晦涩的引经据典、不稳定滑动的代词、省略的时态、暧昧的激动、胆小的抗议、滑稽的逆转、熟悉的陈词滥调 ;对收藏的狂热、古怪的建议、芬芳的记忆、痛苦中的友情。如果我们问为什么诗人是这样的风格,为什么是这样的痉挛,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态度,回答是:对于一个像阿什贝利这么严肃的诗人,这一切不可能仅仅是游戏,尽管总是有游戏的因素在有力地介入。
答案或许存在于阿什贝利与济慈的另外一种紧密关系中。济慈说诗人没有自己的身份,而是采取其他事物——人、动物、自然世界施加给他的身份。“
阿什贝利:我对自己的身份没有很强的感觉,在代词的意义上,我发现从一个人移向另一个人非常容易,这有助于在我的诗中产生一种复调,这种复调我觉得是朝向更伟大的自然主义的手段。
正如斯蒂文斯所言,一个诗人发出了“一群人的声音”;我们感觉自己越来越远离独特,越来越多地成为一个集体人的一部分。现实的压力对风格产生了影响——一种以许多人的声音说出表达的压力,他们语言的每一部分都不会被排除在外,无论是陈词滥调的语言、媒体的语言,还是技术的语言。我们的结局是集体命运,我们已经浸透了命运的芬芳。诗人能做的就是提醒我们,自我已经获得了巨大的知识碎片,它们使钟声鸣响,使时代躁动,使灵魂不眠。
14
如果你倾听,你能听见它们(诗歌的余音)仍在鸣响:
一种情绪,加上对它们自身的感觉,
一起,穿过一长串拉长的日子,
这些日子构成了我们现代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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