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彤乐,1999年冰月生于陕西宝鸡。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等刊。获第四届陕西省青年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等奖项。
少女幻想录 (组诗)
王彤乐
听我说
我们不等雪了,姐姐。听我说
其实暴雨来时也可爱
世界因此而变得危险,你跨过门槛
成为春日唯一一朵被蜜蜂
吸食花蜜的刺槐。浓烈胜过所有的雪
握住你的手。屋顶的瓦片摇摇欲坠
你寄来风筝,种子,与白色的烟花棒
我在秦岭以北许愿你日日晴朗
想到有一日我们在月下进行着猜谜游戏
冰凉的石凳上摆着盛满槐花的小碗
今天才想告诉你,姐姐
那是你身体结出的花
少女幻想录
她身上无人问津的小山
野兽和杂草一起生长。此刻躺在浴缸里
她是鱼的礁石,坚硬而毫不退让
哗啦啦,一个星球转过身去
夜莺罹患重病的妻子,还在叩她的门
整日游戏后,萤火铁盒已破旧不堪
她裸身长在花苞里,突然想念
那个长相怪异的外星人。小飞碟降落在
玻璃瓶里的星空海,该送去修理铺
瞧一瞧啦,被花花草草缠绕
可她已经爱够了人类。并因此
患上了夜游症,有时作为冰箱为路人
提供苹果与水,有时是地球仪被任意转动
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她都去过了
尽情地养猫,吃薯片也不会胖
一些梦已经发射,一些梦还没有做完
阿婆,或我们的下午
阿婆拿来苹果。我想起她手挽藤木篮的样子
在闹哄哄的集市回头张望
小院里兔子在吃草,绿色翅膀的昆虫
飞啊飞,最终停留在一朵廉价的塑料花上
太阳将我们小小的小欢愉无限放大
阿婆洗过的衣服被风吹出酣甜的味道
亮如水晶。她撩起衣角擦脸时
把黯掉的云朵又掀远了一点,这时风
吹响我们的水晶门帘
阿婆认真地擦拭着老旧的衣柜,拿出她
伴着煤油灯与缝纫机赶制而出的外套
起风了。就要离开这温软的下午
她攥着我的手腕,紧紧地。车子慢慢往前开
她祈求似的递来点心与成袋蔬果
昏鸦飞绕的夕阳一点点吞噬掉我们的下午
岁月的浪盖过岁月的沙,如此清澈。
形 容
有一天她问我,该如何形容少女
那是一九九九年的冬天,她在读报纸
并反复确认我们的星球是否足够蓝
是否有鼠尾草,与迷迭香
人类善良并毫无邪念。她的帽檐上
一只肥嘟嘟的杜鹃鸟在嚼青虫
没什么要闻,那天风调雨顺,山色清新
她的脸庞细嫩,双乳木然鼓起
天使在选择归宿,亮黄色的光环
轻旋于头顶。从晨露到黄昏都已熟透
妈妈,可至今我仍不能回答你
该如何形容少女,我们把贫穷与无奈
都经历过了。记录疫情,难民
与毒奶粉的报纸被藏在地下室的旧书柜里
妈妈,双生花养在晾台上。你依旧喜欢
趴在那里看别人家的灯火
累了就做雪吧,轻软地化掉,随河流
流向陌生的村庄,在那些欲说不能的下午
清洗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体
尹马,70后,云南镇雄人。出版诗集《数羊》《我的女娲》。
走访笔记 (组诗)
尹 马
生 长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他
在玉米地里劳作。垄间禾苗抽穗
绿叶葱郁,他时不时伸手去苗丛中
薅出一株来。不一会
左腋下就积攒了好大一捆
“雨水稀,土地瘦,抽掉一些,
剩下的才能长出个头,开花结果。”
他又把手伸向那矮小的一丛
几滴晶莹的露珠
滚落在他的裤脚上
他是德卓湾的老社长
每一次院坝会,都和我抢着说话
尺幅内的村庄,人们都明白
活着就是赶趟。当雨水枯竭,草黍无终
光阴就会伸出手来,从人群中
拿走糊涂的一撮
老铁匠
门敞着,灰尘往高处闪躲
窗台上有一条路是蜘蛛的
另一条,供时光倒着走
去二十年前的郭家河。缓慢的
老街,隐藏着铁的撕咬
年岁飞逝,风箱喑哑
炉火熄灭于老伴走后的第二年
抡锤的儿子没了踪影,院子里多出几件
越挂越高的旧衣服
被光阴包围的铁匠铺,再不适合
对孤独怀有恻隐之心
屋檐下的老铁匠,像个迷路的剑客
内心锈迹斑斑,却始终不愿说出
他对贫穷过敏的真相
我故意叫他一声老者,让他
一眼就认出我,且退避荒芜的梦魇
和我去旧剧情里逆袭,洗亮一条
通往余生的羊肠小道。
父与子
在高铁站,火车徐徐开来
父亲对身边的儿子说
这么大的火车,值五万块吧
儿子知道他在说笑
没搭腔。旁边的小姑娘
看了他们一眼,抿着嘴
脸上的酒窝像两粒鲜红的樱桃
他们爬上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
父亲又开玩笑:你以后出息了
就买一列火车,咱们开着它
到北京赶场去。儿子仍然没说话
他把背上的背包放进行李架
前排的小姑娘转过头来
看他,脸上的酒窝
像两颗闪烁的星星
他坐下,碰了碰父亲的手肘说
那个卡户名额咱们退了吧
把它让给更需要的人
父亲点点头,想再开一个玩笑
但终于还是沉默了下来
他坚持送儿子去上大学,是想顺便
在大城市的医院里,查一查
他痛得如一列火车
穿肠而过的身体。
养蜂人
在蜂巢里取蜜,他用一块打湿的红布
蒙着脸。群蜂去了花间
山腰上,插着红色的路牌
蜜罐里的合作社,被一组甜蜜的
数据,轻轻围拢
群蜂有犀利的肉身,滚烫的灵魂
在产业升级的路上,它们温柔地成全
一个异乡归来者的美梦
在村子里,用高过舌尖的意志
让一群人找到岁月的安详
在糖汁里奔跑,他瘦小的身影
赶制着下一个紧凑的花期
没有人能从这细小的布阵里醒着路过
包括汹涌人潮中沉默的你
和下马双手合十的我
阿步,85后,河北沧县人。作品见于多种刊物及选本。著有诗集《夜里的马达》。
新鲜的弧度 (组诗)
阿 步
大海有什么用
我的父亲母亲
还没有见过大海
他们也从不认为人这一生
必须要见一次大海
他们说大海有什么用
人这一生还不足够大吗
只要伸一伸手臂
就可以抱住半个世界了
冰 糖
你把一块冰糖放进了茶壶里
倒出来的茶水,苦中就有了一丝丝甜
你在窗前喝茶的时候,看到几个老头儿
正在不远处的冰面上抽打陀螺
他们的快乐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抵达巅峰
和陀螺一起,正在飞快地旋转
英 雄
打扫房间,洗脏衣服
并不能治疗悲伤和烦恼
人一旦习惯了关门和异乡人的身份
大街上,那些打招呼的人
就变成了又蠢又笨的敌人
出门跑步,停下来抽烟
月亮又是一个新鲜的弧度
人一旦陷进往事
所有的更迭就都停在了“那个时候”
那个躺在书里的美国老头儿布考斯基
活得像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有人当他是人渣有人当他是流氓
而人们一旦把他当作英雄
就想把全部的眼泪都只献给他
饮酒记
以一个年份推算一个人的年龄
是错误的
以一个年龄揣测一个人的生活
是愚蠢的
我们是错误的,酒是正确的
我们是愚蠢的,酒是聪明的
围坐在火锅旁取暖的人们
言语和沉默都是必需的
而在一场真正的酒中
清醒的人是可耻的
一旁茶桌上的柿子是金黄的
等酒后,它就是我的
大雨即将落下
心事太重的人
无法让自己再轻一些
他们应该长出翅膀
他们应该学会游泳
他们应该学会在夜里偷偷
走出家门,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轻一些的人
他们应该放下文字,绘画和音乐
以及所有靠近内心的技艺
不要总试图去建造
另一个更加美妙的世界
不要总想着这句话那句话
必须要预示着什么
大雨即将落下
云在翻滚。我们把衣服收起来
把伞也收起来,把门锁上
出发,去和雨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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