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川
至少可以种下一些东西
无聊的日子
总喜欢把厨房的水龙头
拧松一点,听细小的水声
一滴一滴穿墙而过
像一把把小锄头
挖着板结如铁的日子
这样的感觉很好
挖松的日子,至少可以
种下一些东西
哪怕是几粒忧伤
带着一大团新鲜的云朵
写诗的时候,一只鸟在窗外喊我
把目光从电脑屏幕移至窗外
太阳出来了,带着一大团新鲜的
云朵,这云朵很奇特
从未在人间出现过
也无法把它们写进我的诗歌
放在内心与诗歌最近的地方
雨水平躺在街面上
安静地沉溺于自身的消亡
只有汽车碾过的时候
它们才会被溅起来
开成细小而洁白的花
只有我走过的时候
这些花才会被看见
被我握住,放在内心
离诗歌最近的地方
只有诗歌才能把碾压的疼痛
酿成蜜,让蜜蜂
把春天又一次引回人间
我想起的人都在很远的地方
记忆是可笑的
它总复述很多已经消失的事情
就像此刻,我想起的人
都在很远的地方
他们用各种各样的声音呼喊我
我听不见,只能看见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
像玻璃鱼缸里游动的鱼
吐着水泡,又看着水泡幻灭
喜欢缓缓而下的斜坡
喜欢缓缓而下的斜坡
喜欢斜坡上的树木,小的可作扁担
大的可做水桶。喜欢斜坡上的庄稼
三餐是口粮,四季为柴火
喜欢斜坡上的青草,顺风可走向远方
逆风可回到故土。喜欢斜坡上的野花
信使一样传递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喜欢斜坡上的蝴蝶
把生与死,简化为一个浅浅的梦
喜欢躺在斜坡的阳光中,让根须
抓紧每一粒泥土。喜欢斜坡
压住身体的感觉,始终有什么
想长出来,在春风中摇动
我今后最喜欢做的事情
为一只蜻蜓,找一处有荷的池塘
为一只蝴蝶,找一汪清澈的山泉
为一朵落花,找一湾安静的流水
是的,我今后最喜欢做的事情
——为一只形单影只的雄蚁
找一只雌蚁,生一大群蚂蚁
把世界咬出很多窟窿
我可以自由呼吸
总觉得落花托付了什么后事
很多事情都无法掌握
比如散步经过围墙,一朵花
突然砸中我头顶。如不经过这里
如果慢一点,或者快一点
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
这是所谓的缘,还是命?
这是那朵落花的召唤
还是有什么力量的裹挟
让我从围墙经过,让一朵花
摔在头顶上,又从头顶
摔到地上?这是要告诉我什么?
当我把落花捡起,仔细凝望
与其他落花无异,我的肉眼
也无法识别两次摔下
是否比一次摔得更加彻底
但我就此心事重重
总觉得落花托付了什么后事
而自己又无从做起
一只蜗牛带我另辟蹊径
从这头走到那头又折回
这是生活的一部分。散步
让起点和终点的关系
变得具体而简单。每天
我的身体都要在堤岸的树草
石头和小径中盘桓,冒充蝴蝶
或者一只断线的风筝
我的灵魂都要在江水里翻滚
佯装漩涡,或者一截折断的木桨
我在众人之外,是另一个世界
一只蜗牛带着我
另辟蹊径,从树叶的虫孔进入
不用点灯也能返回熟悉的家
还是在忙碌的间隙喜欢望山
还是不知一座山站在那里
究竟在暗示什么。还是没有时间
去测量山究竟是高了还是矮了
封林的树越长越高,仿佛在保护
一些秘密。偶尔飞出的鸟
出走的兽,爬出的虫,经过我
总是行色匆匆,把一些东西
放在山外,又把一些东西带回山里
究竟是一些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但总觉有一种清凉,草药香一样
在骨头和灵魂错位的地方弥漫
还是在忙碌的间隙喜欢望山
经常把脚伸进从山里流出的溪水
我知道自己终究要回到山上
无休止的折腾,是想让心像溪水
清澈干净,可存放自己最后的影子
陷入一次缤纷的遐想
对于山路上
偶遇的一丛野菊,你欲言又止
你的话语不能将她带走
即使能带走,在这苍茫人世
又该如何安置?只能让她
在心中存活一会儿
只能让自己在野菊的清香中
出一次神,陷入一次缤纷的遐想
然后以花瓣的模样潜回生活
在梦中与野菊相会
随一根虚无的羽毛上天入地
今天下午的鸟
大多结队而飞:三只、五只
或者更多。这和记忆中的鸟
不同:记忆中的鸟大多单飞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像在藏什么,又像在找什么
今天下午的鸟
飞得让我放心,不用担心
孤独,抬高或拉低飞翔
今天下午的孤独全在我这里
陪我看鸟,偶尔走神
随一根虚无的羽毛上天入地
耽于漫长的锈蚀和腐烂
敲钟的人已经远去
那口钟,仍挂在这里
寂静抚平洪亮与低沉、急促与舒缓
悠扬与沉闷,被召唤过的人
没有回音。耽于漫长的锈蚀和腐烂
铁锈从钟体一片片掉落
仿佛在忘记什么,仿佛只有忘记
才能让钟声中走失的人
回到最初的地方
在越来越冷的秋风中大哭一场
在众多的树中
我唯独偏爱这一棵。挺拔与它无关
它甚至有些萎缩。葱茏
更是离谱,它没有一片叶子
就是这一棵
一棵被削掉树冠只剩树干的树
一多半已经死亡
一少半仍旧活着,正在秋风中
成为一群白蚁的口粮
我在它的面前站了一会儿
只一会儿
几只白蚁就爬上了我的脚背
我不知道我的痛与这棵树的痛
是否一样,我只想抱着这棵树
在越来越冷的秋风中大哭一场
飓风
让不会飞的事物飞起来
让会飞的事物在飞中手忙脚乱
让世界摘掉面具,露出最初的混沌
让命运揭下伪装,露出天生的狰狞
让陨石长出翅膀,重新回到天上
让我离开躯壳,成为它的漩涡
这样的平衡是短暂的
不可否认,坐在窗前是危险的
窗内的事物蠢蠢欲动
窗外的事物乱云翻滚
我比一只蜻蜓更小
被窗内和窗外的事物拉扯着
在低矮的空间艰难地飞翔和停顿
我知道,这样的平衡是短暂的
只要再用一点力
我就会被扯断、撕碎
所以每时每刻我都小心翼翼
用一颗谦卑之心
拆卸着窗内和窗外事物
内心深处的暴躁
【作者简介】
野川,本名王开金,四川三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绵阳市作协副主席,三台县作协主席。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文学期刊和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天堂的金菊》《废墟上的月光》等10部。《废墟上的月光》获第五届四川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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