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赏析] 瀛奎律髓86·卷29旅况类， 全唐诗中没有的残句，在出土文物上发现

前言

《瀛奎律髓》29卷旅况类，收录了57首五言律诗，前一篇介绍杜甫、岑参的作品。今天继续欣赏唐朝的其他几首五言律诗。

比较有趣的是张籍的一首诗，颔联句意与前人作品意义偶合，前人诗句却在全唐诗中查不到。没想到上个世纪70年代，在出土文物中见到全貌了。

一、秦原早望 李频

一忝乡书荐，长安未得回。年光逐渭水，春色上秦台。

燕掠平芜去，人冲细雨来。东风生故里，又过几花开。

李频是晚唐著名诗人姚合的女婿。

乡思往往等同于乡愁，愁深则有怨恨之意，像李频这种风格的很难得。方回点评说：

其思优游而不深怨，可取。

纪晓岚这次也很赞同方回的评价：

兴象天然，不容凑泊。此五律最熟之境，而气韵又不涉甜俗，故为唐人身分。

作诗最难的是自然，同时又不会过于浅俗。中间二联写景正如纪晓岚所言“兴象天然，不容凑泊”。

这首诗的首联说：一忝乡书荐，长安未得回。一忝，一旦成为、得到。乡书，不是收到一封家书，而是指乡试（州府一级的科举）。一旦幸运考中（乡试荐），得以来到长安，暂时不能回到家乡（寿昌长汀源，今浙江建德）。

由首联可知中间二联，必然写长安之景（题目有秦原早望、春原早望两个版本）。

颔联景中有情，旧日似渭水而去，新春如期而至，这是一段时期的春景。秦台，一指御史台，一指铜镜（秦镜），这里可能就是题目说的”秦原“。

颈联写眼前景，燕子飞向远方，行人沐雨走近。

尾联接首句，转到对于家乡的思念。浙江在长安的东边，风从东来，因此说“东风生故里”，非常自然的转到了家乡，对句接着用具体的意象来表达思念：“又过几花开？”，这个结尾是对于王维诗的化用：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东风，就是来自故乡的”君“啊！

二、渡洛水 皇甫冉

暝色赴春愁，归人南渡头。渚烟空翠合，滩月碎江流。

沣浦无芳草，沧波有钓舟。谁知放歌客，此意正悠悠。

方回评价说：

诗第一句难得好，如此诗“赴”字，已见诗话所评。与“酒渴爱江清”、“四更山吐月”，并是起句便绝佳者。

已见诗话所评，指南宋范晞文的《对床夜语》：

王荆公谓老杜“暝色赴春愁”，下得“赴”字大好，若下“见”字、“起”字，即小儿言语。予观唐诗，知此句乃皇甫冉诗，荆公误起也。……王昌龄亦有“寒鸟赴荒园”之句，似不逮前

王安石说老杜的“赴”字大好，王安石误以为皇甫冉这首诗是杜甫的作品。皇甫冉是盛唐诗人，与杜甫生卒年差不多。

“赴”字，将暝色拟人化了，可以作主语：暝色-赴-春愁。

“见”字、“起”字，则是人物看见暝色而生出春愁。（看见）暝色（而生出）春愁。虽然实际上是一个意思，但是读者的感受不同。

关于颔联“沣浦无芳草，沧波有钓舟。”纪晓岚则认为有讽喻之意：

五句比朝士无人，六句言贤者在下，妙于浑然不露。

表面是写景，其实咏物寄意。 景中有情，浑然不露。唐朝人这样写，没有什么风险。到了宋朝，苏轼”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差点让他丢了性命。清朝人写”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三、泛舟 刘方平

林塘夜发舟，虫响荻飕飕。万影皆因月，千声各为秋。

岁华空复晚，乡思不堪愁。西北浮云外，伊川何处流。

中间二联，前写景，后抒情。方回评价说：

中四句皆好，“各”字尤妙。

纪晓岚则指出了这首诗章法上的混乱：

有第二句，则千声句复矣，如曰申第二句，则第三句又不申第一句，此谓无法。

第二句已经写了虫声，那么第四句又写”千声“，有重复之嫌。假如第四句是为了衔接第二句，那么第三句应该衔接第一句，所以纪晓岚说这首诗”无法“。

四、蓟北旅思 张籍

日日望乡国，空歌《白苎》词。长因送人处，忆得别家时。

失意还独语，多愁只自知。客亭门外柳，折尽向南枝。

这首诗挺有故事，先看方回点评：

此张司业集中第一首诗。三、四真佳句。司业姑苏人，故云：空歌《白苎》词。

长因送人处，忆得别家时。方回说”三、四真佳句“。不过好句总被前人道尽，唐人作诗，也常常化用前人，或难免与前人偶合。关于颔联，《唐摭言》中记载了这个故事：

元和中，长安有沙门善病人文章，尤能捉语意相合处。张水部颇恚之，冥搜越切，因得句曰：“长因送人处，忆得别家时。”经往夸扬，乃曰：“此应不合前辈意也！”僧微笑曰：“此有人道了也。”籍曰：“向有何人？”僧乃吟曰：“见他桃李树，思忆后因春。”籍因抚掌大笑。

张籍说，我这两句诗，应该找不到前人的痕迹吧。和尚微微一笑，这两句诗的含义，前人说过呀，然后吟出：“见他桃李树，思忆后园春。”张籍无话可说，相视而笑。

这两句诗，在《全唐诗》中找不到。但是在1974-1978年间出土的湖南长沙铜官窑瓷器上，出现了这首诗的全貌：

岁岁常为客，年年不在家。见他桃李树，思忆后园花。

纪晓岚则提到了颈联的问题：

六句”只“字，于法当作”惟“字。

失意还独语，多愁只自知。仄仄平仄仄，平平仄仄平。按照救拗的万能公式，下联应该是：中平平仄平。“只”是仄声字，如果用平声”惟“救拗是常法。

尾联写：折尽向南枝。点明题目中的”北“字。

结束语

方回说，旅况类作品，如果“其思优游而不深怨”，则“可取”。纪晓岚也指出：“兴象天然，不容凑泊。此五律最熟之境。”

然而律诗需要注意押韵、对仗、黏连等规则，常有“凑泊”之嫌。而辞家远游，事业不顺，难免心生愁怨之气。由此可见，五律的优游、自然何其不易。

结束语

结束时，依照惯例作诗一首为今天作业，旅况类习作86，五律《飘》：

一别故乡路，飘零不得回。

缁尘绕京国，壮志化寒灰。

几送风中絮，长思窗下梅。

消磨春又尽，梦醒对空杯。

@老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