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论·研究] 瀛奎律髓105·卷42寄赠类，不为怜同病，何人到白云

前言

瀛奎律髓第42卷42寄赠类，方回介绍说：

远而有寄，面而有赠，有寄赠则有酬答，不专取谀，取诗律之精而已。

距离远，就作诗相寄，在一起时，则当面赠诗。有人作诗给你，那么你也要作诗回赠。在这一卷里，我（方回）不选录那些互相吹捧的，而是挑选优质的律诗。

一、答李司户 宋之问

远方来下客，輶轩摄使臣。弄琴宜在夜，倾酒贵逢春。

驷马留孤馆，双鱼赠故人。明朝散云雨，遥仰德为邻。

这是一首酬答诗，即李司户给宋之问写了一首诗，于是宋之问也作诗酬答对方。

景龙三年（709年）， 唐中宗李显准备提升53岁的宋之问为中书舍人，太平公主告发宋之问受贿，于是宋之问被贬谪为汴州（今开封）长史。宋之问在汴州遇到了司户李夔[kuí ]，当时李夔作了一首《使至汴州喜逢宋之问》：

阮籍蓬池上，孤韵竹林才。巨源从吏道，正拥使车来。

相逢且交臂，相命且衔杯。醉后长歌毕，馀声绕吹台。

要理解宋之问的诗，先要了解李夔的这首诗。《使至汴州喜逢宋之问》不是五律，是一首古体诗。前四句意义上像扇面对，不过句法上并不对仗。

阮籍蓬池上，孤韵竹林才。李夔把宋之问比作隐居竹林的阮籍。阮籍为竹林七贤之一，其《咏怀诗》第20首写道：

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注：蓬池，古泽之名。在今河南省开封市东南，即汴州。

巨源从吏道，正拥使车来。山涛，字巨源，也是竹林七贤之一，但是山涛不但热衷于做官，还喜欢举荐他人做官，结果惹得嵇康不开心，写了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名垂青史。

前4句中，李夔自比为官的山涛，而将宋之问比作阮籍，前者入世，后者出世。

后四句说，我们相逢时非常亲近，一起饮酒交心。醉后歌罢，余音绕梁。

宋之问的前两句，也对彼此作了交代：

远方来下客，輶轩yóu摄使臣。我宋之问是远方来的贬谪之臣，遇到了您乘坐輶轩（使臣坐的轻车）而来。

弄琴宜在夜，倾酒贵逢春。颔联与李夔的颈联意思一样，表示二人相互亲近，饮酒作乐。

驷马留孤馆，双鱼赠故人。明朝散云雨，遥仰德为邻。

车马暂时留宿在孤寂的驿馆，书信诗歌赠给老友。明朝各奔东西，我遥望以德为邻的您，充满了尊敬。

纪晓岚对这首诗评价不高：“格意甚卑，殊不类延清（宋之问的字）他作。尾句尤陋。”

尾句，有点奉承之意，把自己摆的位置太低，作诗和作人一样都应该不卑不亢，所以纪晓岚有这种评价。

另外，据《新唐书 》记载，宋之问还未动身，又改任越州（浙江绍兴）长史。《新唐书•宋之问传》：

景龙中，迁考功员外郎，谄事太平公主，故见用。及安乐公主权盛，复往谐结， 故太平深疾之。中宗将用为中书舍人，太平发其知贡举时赇饷狼藉，下迁汴州长史， 未行，改越州长史，颇自力为政。

李夔诗题以及首句的“蓬池”，都表示地点为汴州。不知道宋之问到底有没有去汴州。或者这次相逢是其他的时间吧。

二、赠升州【金陵也】王使君忠臣 李太白

六代帝王国，三吴佳丽城。贤人当重寄，天子借高名。

巨海一边静，长江万里清。应须救赵策，未肯弃侯嬴。

首联交代地点，题目中的升州指今天的南京（州府在金陵）。对金陵作出了介绍和评价，是六代帝王的京都，是三吴（吴郡指苏州，吴兴指湖州，会稽指绍兴）一带最美丽的城市。

李白化用了谢朓《入朝曲》的“江南佳丽地，六代帝王州”。可以看出五言律诗，换韵之后的腾挪变化。

颔联交代人物，评价升州刺史王忠臣是一个可以托付重任的贤人，是天子借其名望（守卫此地）。

巨海一边静，长江万里清。两句一意，有合掌之嫌，都表示安定时局。

应须救赵策，未肯弃侯嬴。尾联用典，侯嬴年老家贫，是信陵君的门客。献“窃符救赵”之计，解了邯郸之困。此处李白以侯嬴自比，有自荐之意。

这首诗大约作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李白被流放夜郎半路遇赦回来后，一直在江南飘泊寄人篱下，看尾句似乎又有东山再起之意。

首联和颈联，出句都是半拗体：仄仄仄平仄，第2句救拗，第6句没有救拗。所以方回说“此诗比老杜，律虽宽而意不迫。”

对于这首诗，方回还评价说：

盛唐人诗气魄广大，晚唐人诗工夫纤细，善学者能两用之，一出一入，则不可及矣。

纪晓岚则认为，道理不错，但是不应该评价李白这首诗，而且纪晓岚认为李白不善于作近体，这首诗也并非佳作：

“极庸近诗，五句尤拙，独取入集，殊不可解。”

三、刘长卿与皇甫曾唱和

皇甫曾去拜访刘长卿，作了一首五律《过刘员外别墅》：

谢客开山后，郊扉水去通。江湖千里别，衰老一樽同。

返照寒川满，平田暮雪空。沧洲自有趣，不复哭途穷。

这首诗又叫作《碧涧别业》，这是刘长卿的别墅，《唐才子传》记载说，刘长卿在“灞陵碧涧有别业”，灞陵（汉文帝刘恒陵寝）位于西安东郊白鹿原今霸桥区。

谢客开山，指谢灵运（小名客儿）喜欢开山凿道、游山玩水，不过谢在永嘉郡而不是长安。这里用谢灵运，来比刘长卿。

颔联抒情，二人曾经远隔千里，如今老而重聚，把酒言欢。颈联写景，别墅边的山川雪色。

尾联抒情，说刘长卿老年后，在山水之间自得其乐。不会像阮籍那样作穷途之哭。

刘长卿也写了一首《喜皇甫侍御相访 》：

荒村带晚照，落叶乱纷纷。古路无行客，空山独见君。

野桥经雨断，涧水向田分。不为怜同病，何人到白云。

皇甫曾是皇甫冉之弟，唐玄宗天宝年间在世，历官侍御史，所以刘长卿称之为：皇甫侍御。

首联写景，地点在荒村，时间似乎是落叶之秋。皇甫曾诗中提到了“暮雪”，或者这两首诗并不是写同一时刻的事情。

颔联写人，山路中没有行人，只有好友您一个人远远走来。颈联写景，来路并非坦途，雨后桥梁已断，山涧中泉水在田野上分流。

尾联说，如果不是与我同病相怜，谁会跑到白云出没的荒僻山中来呢？

方回点评说：

刘长卿诗细淡而不显焕。观者当缓缓味之，不可造次一观而已也。

刘长卿自称五言长城，最善五律。此诗娓娓道来，回味悠长。

结束语

有寄赠则有酬答，这类诗适合两面一起看，更容易了解双方。赠人之诗，难免会有赞美之语，酬答之作，则礼尚往来，相互尊敬。

但是赞美要避免阿谀奉承，拍马屁太过，或者暗示对方引荐，往往和干谒类似，就难免格卑了。

结束时，依照惯例作诗一首为今天作业，五律习作105寄赠类《赠别》：

今日暂离别，重逢无定期。人生难进退，世路系安危。

若有鲲鹏变，何须燕雀知。蹉跎岁将老，展翼正当时。

@老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