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00年,新帝即位,大赦天下,谪居偏远之地的苏轼被获准内迁,并在途经雷州时,与多年未见的秦观再度重逢。
他们二人结识于1078年,那时秦观意气风发,因一句“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与苏轼相识,此后结伴同游,情意深厚。秦观更在苏轼的屡次鼓舞与提携下,成功扣响仕途之路,备受名流青睐。
在苏轼的众多学生中,秦观虽与之结缘最晚,但却是他最为得意的学生,又因二人关系亲厚,同气连枝,以致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命运颇为相似。
苏轼一生仕途坎坷,屡遭贬谪,晚年更是历经波折,秦观亦是如此。尤为珍贵的是,尽管饱受磨难,但彼此间的情意却从未断绝。
相交二十余年,书信不断,未曾凉薄,如今再度相见,师徒二人俱已垂垂老矣,满面风霜。
他们回顾往昔,因多年辗转而哀叹,也因过往趣事而开怀。岁月漫漫,他们在有限的相会里,汲取到无尽的慰藉。
临别之际,秦观感慨万千,遂提笔记词,以作赠别。
江城子·南来飞燕北归鸿
宋·秦观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
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久别重逢,本是喜事,但词中却无丝毫明媚之气,字字句句诉尽寒凉,令人悲戚。
上片写重逢之景。开篇“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借以比喻,道尽多年心酸。历经艰辛的二人就像从南飞来的燕子与向北而归的鸿雁,偶尔相逢,彼此俱是愁容满面。
此前,秦观得知苏轼遇赦北归后,当即寄书一封,期盼相见。苏轼亦回信道:“若得及见少游,即大幸也。”
尚未相见时,他们彼此期待,然而重逢后,却唯余苦涩。那是多年官场沉浮的难言之隐,彼此经历相似心意相通,便无需赘述。
于是,秦观转而有了时光易逝命运无常之感:“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想当年意气风发,如今重见却成了两个衰朽的老翁。世事多变,昔日分别后的事您就不用问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年来,二人被一贬再贬,朝堂风云,党争不断,他们在其中受尽苦楚,不能言,更不敢言。“无限事,不言中”短短6字,却尤为沉痛。
下片写离别之事。短暂相会后,苏轼即将启程,生活窘迫的秦观仍尽力备好酒宴,以作践行:“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不必匆匆上路,美酒当前,切莫辜负,不妨再饮一杯。
一面是不停催促的随行使者,一面是老友的劝酒挽留,寥寥几笔,诉尽知己情谊。
可惜,重逢有时,纵使杯酒得以短暂延续,仍不免离别之事,最终秦观一笔喟叹,以景作结:“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这一阵饮酒之后,彼此又会像落花流水一样各奔西东,此后不知何日得以相聚,唯见那江烟弥漫,暮云重重。
或许此时的秦观已然预感到这是一次生离死别,因而字句之间,尽是对前路的迷茫,对恩师的惜别。
一语成谶,苏轼离开后不久,秦观在赴任他地的途中,停脚歇息,期间口渴想要饮水,结果等人送来时,他已面含微笑,就此去世。
其实,早在二人相见前,秦观便曾自作挽词,苏轼读后,只以为秦观是悟透生死愈发明朗的表现,不曾想此次相别,竟成永诀。
闻此噩耗,苏轼悲痛欲绝,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第二年,即1101年,苏轼亦在北归途中逝世。
师徒二人的羁绊戛然而止,然而彼此的情意却在历史长河中再度延续。得世人铭记,读之无不感怀。
或许世事多变,聚散无常,一路上充满遗憾,但真挚的牵挂与相会,却能成为永恒的温暖,此后多年,不见雨雪,风和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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