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报道 记者 张妮】编者的话:钱江潮有信,明月照客来。近日,来自金砖十国的72位诗人齐聚西子湖畔,共赴一场文学盛会“首届国际青春诗会——金砖国家专场”,该诗会由中国作家协会、浙江省委宣传部主办。无论是富春江上、钱塘江边,还是长城脚下,诗歌都是永恒的话题和情感联结。在学术对话、座谈会、中外诗歌朗诵会、“同写一首诗”等文学活动中,“金砖诗人”深度感受中华文化,增进感情。正如开幕式上的难忘一幕:十个国家的诗人代表将象征各国母亲河的“友谊之水”注入玉琮容器,点亮了舞台两侧的“友谊之树”。
“我是尼罗河之子,今天却沉醉于富春江之上”
蜿蜒的江水碧波荡漾,两岸山色青翠秀丽,“一折青山一扇屏”,现实版《富春山居图》跃然眼前。画意离不开诗情,在富春江的一艘游船上,一场诗歌活动正在进行。来自巴西、伊朗、埃塞俄比亚、中国的20余位诗人奋笔疾书,共同以富春江美景为题,即兴创作诗句。“我是尼罗河之子,今天却沉醉于富春江之上”“流淌的河流随风带走了时间与诗篇”“诗歌是我生命中的金砖”“此刻,我看到这条古老的河流,最年轻的模样”……
作为这场活动的倡导者,中国诗人梁晓明希望将中外诗人的诗句汇集成一篇以《在中国富春江上》为题的诗歌,打造现代版“兰亭集序”,为此行留下最美好的记忆。正如一位诗人所言,即兴诗歌表明,在这个快节奏、数字化主导的世界中,现场语言的力量仍然强大而引人入胜。
在富阳博物馆,参访团一边欣赏经数码技术等比复制的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一边好奇地询问这幅名作背后的传奇故事。很多金砖国家诗人都是第一次来中国,无论是在杭州西湖持一元人民币打卡“三潭映月”,还是在西泠印社亲手刻制“吉”字印章,都让他们兴奋不已。感性、随性的诗人们不仅在闲暇时间自发组织诗歌朗诵,还经常一起哼唱欢快的民族歌曲。
“中国的传统文化艺术让人着迷,我很好奇杭州的自然和文化是如何融合在一起的,这里的河流、湖泊又是如何启发了数个世纪的诗歌创作”。“90后”巴西诗人路易莎·罗芒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说,“这是一次很好的契机,让不同的语言相遇,并创造出一种如兄弟姐妹般多元、充满活力的、崭新的诗歌语言”。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张宏森表示,诗歌使灵魂发光,使天地温暖,使万物发声。“它是文学桂冠上的明珠,超越历史与地理的阻隔,让我们探索人类共通的情感世界和多元的经历。”
当诗歌创作遇上算法
“本次国际诗会的主题——天涯共此时,取自中国古代诗人张九龄的诗句,我们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诗人,聚首于张九龄的故土,共同庆祝诗歌与友谊,显得尤为贴切,我们的共同点是对诗歌和生命的热爱。”印度诗人尼基莱什·米什拉在诗会的学术对话中表示。来自金砖十国的20位诗人通过“永恒即新,写诗就是创新”“诗歌之神能战胜新神吗”等多个主题的专场学术对话,深入探讨诗歌在当今世界的角色、功能和创新可能性。
“印度诗人泰戈尔曾说:‘幸福很简单,但要做到简单却很难。’我们周围充斥着越来越多简化生活、改变生活的技术工具,但我们不应忘记,使这一切成为可能的正是人性本质。”尼基莱什·米什拉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尽管技术发展迅速,但诗歌作为表达人类共同情感的艺术形式,其核心价值并未改变。诗歌的创新深植于人类文化的根源和历史智慧中,诗人在创作中不仅要关注技术的进步,更要关注人类的基本情感和存在意义。他引用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称:“诗歌中最必要的创新,就是走向忧患的旅程,让每一次发声都值得打破沉默,每一行诗句都更加真实,更加人性化”。
“我经常被问到各种问题:阿联酋的诗人在书写什么?阿联酋的女诗人在提出哪些课题?阿联酋诗歌与其他国家的诗歌之间有什么共通之处?”阿联酋诗人谢哈·穆泰里表示,“其实,在世界各种诗歌聚会上,我们发现,无论来自哪个国家,我们其实都是用同一种声音、同一颗心、同一种人文精神在创作,都是在书写人性的世界,用的是人性的语言。比如,描绘美好的童年、辫子上装饰的小花”。“这种诗人之间的聚会、分享或许正是诗人创新的激发器。真正的诗人要看到自己在诗歌地图上身处何方。当诗人劈开大地和天空的边缘,并不断寻找与他相似的生活地图时,创新就开始了。”
沙特阿拉伯诗人哈特姆·谢赫里表示,在技术浪潮席卷人类生活方方面面的今天,或许有人认为人文科学已不再重要,而诗歌则首当其冲。“在我看来,诗歌将继续在文学领域扮演重要角色。或许诗歌是最重要的精神疗法之一,因为阅读诗歌本身就是一种治愈的体验。它能给人带来心灵的慰藉和欢乐、悠闲和纯真,使人们远离各种情绪的负累。”
“一位数字时代的诗人无需等待任何人的许可,也无需等待任何机构对作品质量的评价,就可以向公众发布他的诗集。”埃及诗人、《金字塔报》记者谢里夫·沙斐伊认为,诗人要拥抱数字化带来的机遇,但数字化时代的诗歌不应仅停留在表面创作,而应深入挖掘数字化对人类生活的影响,探索诗歌与数字技术的联系。
在伊朗诗人、导演基亚努什·汉·穆罕默迪看来,诗歌一直是再现想象力的最佳媒介,可以说是“再现之神”。然而,“诗歌之神能否克服AI这一新挑战呢?所有已知的诗歌创作技巧都可以被看作某种算法。比如,拟人是关于人与物的算法。”基亚努什表示,从数千年前印度的《吠陀》、中国的《诗经》,再到近几个世纪的未来主义等运动,诗人们不断地突破旧有算法,创造新的算法用以创作。“2022年人类社会被认为进入了全新纪元——ChatGPT问世。我们对自己是否会被AI打败的担忧,正日益强烈。”
俄罗斯女诗人叶芙根尼娅·乌里扬金娜将诗歌比作“对未知的一跃”,是连接不同时空点的“虫洞”:“诗歌像生命一样,具有无法用理性解释的鲜活内核。诗歌不会思考,但它用非生命的文字创造生命。”
“我们有责任坚持用母语去创作”
本土还是国际,个体还是集体?在“本土和个体之声”等学术对话中,不少诗人认为,作为语言的守护者和创新者,诗人在尊重国际化、为集体发声的同时,也要传承本土文化的珍贵遗产,探寻个体生活的深层含义。
埃及女诗人娜贾特·阿里将诗歌看作探索万物诗意的冒险革新之旅。“诗歌的起点在很大程度上与人的自我意识有关。这种意识会使敏感的个体见他人之所不能见。当一个人带着这种情绪去探索周围世界时,便会不由自主地写下心中所想。因此,诗歌更应该表达诗人的个人思虑和问题,而非仅仅作为集体声音的传声筒”。阿里说,她之所以选择创作散文诗这种文体,就是因为它更自由、更能突破传统诗歌的界限,表达诗人的自我思考。
“诗歌并不总是通过阅读来体验。对于许多土著民族如索马里人来说,诗歌主要是一种口头传统”。据埃塞俄比亚诗人塞费·泰曼介绍,时至今日,在埃塞俄比亚的许多地方,诗歌已融入到日常生活中。它以劳动号子等形式出现,每种形式都有自己的韵律结构和旋律。“诗歌既能以书面形式欣赏,也能以口语形式欣赏,人类的声音真正赋予了诗歌生命,表达了广泛的情感。”
沃纳尼·比拉是一位长期用聪加语、北索托语等本土语言写作的南非诗人。“人们常常质疑我为何要选用没有英语那样显赫地位的语言进行写作,他们会说:‘醒醒吧,面对全球形势,你这是在限制自己的读者群。当你专长于一门本土非洲语言时,就无法成为一名国际诗人。’这种言论时常让我沮丧。”比拉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在南非,许多人轻视区域性和少数族裔语言,认为本土语言太地方化,只适合文化和仪式用途,因此其消亡是必然的。“我们不能让本土语言走向消亡,应视为珍贵的遗产去传承。”
比拉认为,英语的普及不应以牺牲其他官方语言为代价。正如肯尼亚作家恩古吉·瓦·提昂戈所说,如果一个作家放弃了母语,就失去了与民众最深处情感交流的通道。
比拉说:“我们有责任坚持用母语去创作,因为那是我们身份的一部分,是我们文化的基础,也是我们区别于他人的标志。正是这种坚持,将为我们的文学带来独特价值,让世界看到并尊重我们的多样性。只有当我们对自己的语言充满自信,才能在全球文学舞台上发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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