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青陵台》青陵台畔日光斜,万古贞魂倚暮霞。莫讶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
凄美忠贞,古典爱情
为什么很多人喜欢我国古典文学?
或许,你会先想到昔日学校中文老师背诵诗词的情境,他们大多数会对你说,这是中华文化的精致结晶,读之久矣,怡情养性,不致面目可憎。
教科书像录鬼簿列尽了古人生平,其实不过是应试手册,必须记下各种修辞技巧,这是为了与文学阅读本质迥异的分数。
又或者,是那父母长辈的好意,他们想培育你成为一个温柔敦厚的人,因此希望借助各路神仙鬼魅幽幽灵魂,潜移默化变化你的气质。
而你,却知道以上种种都是应付别人的理由,都不是埋藏心底的真正答案。
是在电视播放《西游记》时,你总是反复听见了猪八戒眼泛泪光,深情且喃喃自语地吟诵:"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是在翻阅《神雕侠侣》时,你惊讶于满手血腥冷酷无情的赤练仙子,李莫愁竟然会如此动人地唱出她的故事:"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是在网路上流传的小品文章,解说者的文笔也许并没有你好,但引用古老的情歌,使你永远记住了:"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原因无他,因为你喜欢,喜欢低低地诵读这些远隔千年的古典诗词,喜欢那些被大江淘尽却仍然使你动容的千古爱情故事罢了。仿佛,那是一个比起现在许多八卦、偷食,更为美好的世界。
然而,这是事实吗?
韩凭夫妻,万古专情
青陵台畔日光斜,万古贞魂倚暮霞。
畔:边缘。贞:忠贞。要解此诗,必须先了解"青陵台"的爱情典故,可歌可泣的故事。
干宝《搜神记》:
"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美,康王夺之。"
战国时期,有权有势的宋康王看中一位美女,却发现这位美女是自己部属韩凭的老婆何氏。宋康王横刀夺爱,强抢何氏,迫得韩凭自杀身亡。
这和我们在电视剧中,看到的调查结果一样,当然是死因没有任何可疑。
强权淫威,何氏无可抗拒,结果当着宋康王面前,在青陵台纵身一跃,以死明志。古云:"左右揽之,着手化为蝶",附近的人想捉住她,仅触及其衣,撕裂布料四散如蝶,半空中风吹飞舞。
如果我们对中西传统美学有认识,会发现,西方古典美学,多从现实局限创作悲剧为美。反之,中国文化则借想像超越现实的千疮百孔,补足俗世的缺憾。
干宝《搜神记》:
王曰:"尔夫妇相爱不已,若能使冢合,则吾弗阻也。"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
《西厢记》云: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无法共生,那就同死。现实却是残酷,宋康王竟下令不让夫妻同葬一穴,永远分离。
然而,中式完满的叙事,却使墓地长出两棵大树,彼此相抱,尚有鸳鸯栖息树上,鸟声动人。政治权力令爱情于现实中灭亡,但爱情却在想像虚构中超越政治权力,得以完满。
李商隐的诗句,正是化用了这个爱情典故,"万古贞魂",是何氏永恒爱情的象征。即使"日光斜",即使"倚暮霞",也无法改变他们爱情的忠贞。
反用典故,幻爱悲情
莫讶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
蛱蝶:蝴蝶之一种。近体绝句多数是三四句最为精妙,单看这三四句文句浅白,却令人摸不太清其意。
首先,基于近体诗的平仄有严格规范,为了符合格律,古人常用"倒装",莫讶韩凭,原意是"韩凭莫讶"才对。
单从语意来看,诗中的三、四句,是说不必惊讶韩凭夫妻化成蝴蝶之后,她飞至别的枝头栖息。一支红杏出墙来,出轨、偷食、帽事也。
就像电影《惊声尖笑》,顺着读这首诗,难免会被李商隐故作奇语吓死。喂,大佬这两句诗,根本不合典故。
你有没有发现,这种让人有"荒谬"之感的叙事手法,正反矛盾、对立冲突的张力,实是各大文艺作品通用的技巧。
古典文学的用典模式,在青陵台诗中的第一、二句是"正用";三、四句,则会叫作"反用",即指作者刻意把典故的原意,颠覆、反转,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
"莫讶",爱情何来保障,结婚不过是一纸婚书;"等闲",热恋过后,随时都可能移情别恋。情场浪子李商隐,反用典故,无非是他看破了言情小说式的幻爱,刺穿了中国美学力求圆满的想像。
我们常常感叹人心不古,古风不复,否则,怎会连那些绝世好老公、老婆都弄出婚外情,成为城中茶余饭后的话题?
然而,李商隐告诉我们,谁人又相信一世一生这肤浅对白,不论古今,残缺满目皆是,或许才是日常生活的现实
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