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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赏析] 书坛名家|林鹏

10 已有 1695 次阅读   2017-12-11 11:44
书坛名家|林鹏

作者:张瑞田 日期:2017-11-16 10:31:40

阅读次数:143

  林鹏,1928年生,河北易县人。1941年参加革命,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曾任解放军六十五军报社代理主编。曾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创作评审委员会委员,山西省书法家协会主席。现为山西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太原师范学院名誉教授、山西师范大学书画文化研究所顾问。出版著作有《丹崖书论》《蒙斋读书记》《林鹏书法》《蒙斋印话》《中国书法全集·傅山卷》及长篇历史小说《咸阳宫》等。


本文作者与林鹏合影


林鹏书《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


林鹏书《俚句一首》


林鹏书《登陀》


笔墨不求缙绅喜

——我所知道的林鹏

张瑞田


  到太原,想见林鹏先生。赵学文知道我的心思,便联系林先生,约好了下午去拜访。赵学文是资深出版人,其所策划并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林鹏四卷随笔集《读书记》《遐思录》《回想集》《书艺谭》我数年前拜读过,收获甚巨。

  林鹏先生是书法家,是作家。他独树一帜的狂草、起伏跌宕的人生、文采斐然的文章,曾给予我深刻的审美感受和强烈的思想启迪。四卷随笔集中的《书艺谭》,收录了林先生研读傅山其人、其文、其书的文章,醇雅、凝练,有许多新的发现。

  我喜爱傅山。他有风骨,也有智慧;他很倔强,也很浪漫。傅山的自号较多,但“丹崖”这个自号让我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内心也泛起了波澜。丹崖——长满红叶的山崖,想一想,何等悠远的空间,何等细腻的沉思。有文采,有深度。

  在中国文化史上,傅山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不甘为贰臣的政治立场,保持精神独立的现实抉择,精心营造的孤独、丰富的书法艺术世界,引起知识界的广泛关注。一段时间里,人们对傅山的认识仅限于书法。对他的分析与争执,除了他的绵延狂草,就是他的“四宁四毋”。至于他的政治活动、诗词创作、学术研究、岐黄之术,以及独具风标的人格特征,则被人们忽略了。然而,对于傅山来讲,这些更重要。因为,这些代表了傅山生命的整体,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怀疑现实、完善自我的具体体现。林鹏先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开始超越时下傅山研究的局限,追逐这一奇人的一生;而对其书法的解读,也是为了把握傅山的全部。傅山的社会角色有多重性,这就注定了傅山研究的复杂和艰难。傅山的世界里,书法显然是他遣兴的手段,是治学之余的雅玩,也是与古人对话的传统渠道。傅山的意义,书法应该是一种表象。傅山的别具一格,书法的历史影响是重要的一个环节。我们因书法记住了傅山,也就有可能因书法限定了对傅山的深入认知,比如他的政治思想,他的哲学观念,他的文学价值,他的人生理想,他的孤独、痛苦、悲怆,以及他对现实妥协所带来的心灵的煎熬。

  与赵学文谈了我对林鹏先生的认识和对他研究傅山的理解,赵学文幽默地说:“你去当面与林先生谈谈吧。”

  山西古意盎然。作为省会,太原不断被“现代化”着——宽敞的道路、林立的高楼,一点点剔除着一座古城的陈迹。有趣的是,林先生的家就躲在繁杂的背后。旧式的院落,有灰尘和落叶的小路,一排有岁月包浆的平房,契合拜访林先生的心情,也是向他讨教的绝佳情境。

  房子的门,是普通的门。我在林先生家的门前伫立,想象这扇门的开合,想象他的进出,想象他的书法与文章,神情恍惚。在赵学文的引领下,也是通过这扇门,步入林先生的家——不算宽敞,却是书香弥漫的房子。房子的显眼处,挂有张颔先生的一幅墨迹,是地地道道的文人书法:“东园公记读后。东园之公,茂林有鹏。健于谈论,勤于著文。思维虎跃,笔底龙腾。唯吾高友,直谅多闻。老朽张颔辛卯冬日。”显然,这是对林先生行止的概括。

  林鹏先生的文章《往事:巴金、张颔是知己》中提到张颔送他的对联:“笔墨不求缙绅喜,声名毋得狗监知。”他深爱张颔赠送的对联,在文章中写道:“有一天晚上,看书之余,抬头看见张先生的对联,我体会出张先生的深意焉,竟然潸然泪下。”这是一副有思想锋芒的对联,本以为初入林府,我能有眼福拜观;可惜,此联已被《东园公记读后》取代。

  林鹏先生90岁,中等身材,鹤发,与他的年龄适合。对来访者,他礼数周到,起身相迎,笑容可掬。虽然不显年轻,但是谈吐间却能感受到读书人的睿智、学人的冷静、文人的忧患。曩读林先生随笔,尤其是《十三经》的读后感,颇觉惊奇。书山文海、汗牛充栋的注释再注释,沉潜其间,怀古人之忧思,发今人之感慨,或是一声叹息,或是拍案而起,或是凝神沉思,延续着中国读书人的精神追求。

  我读今人和西人的书多,读古人的书少。人到中年,突然对古书有了强烈的兴趣。拜访林鹏先生,自然要讨教读书的问题。林先生不假思索地告诉我他的读书路子:先攻《说文解字》,然后再攻先秦诸子和《十三经》。于是,他又讲述了自己如何读书——把书立起来,立在眼前,慢慢看,看懂一页,再翻另一页;同时结合注释,不同朝代的注释都要看。对读书,林先生的经验也发人深省。他讲到自己读书的一个经历:在北京,突然想起孔子所言“齐一变至鲁,鲁一变至道”,只知道语出《论语》,却忘了在哪一篇。于是,自己到书店买了一部《四书章句集注》,从头看起,找到这句话,解决了一个小问题。接着,继续读《四书章句集注》,用了三天三夜读完了。他说:“谁都能抽出三天的时间读书。至于懂不懂,很难说,但总比不看强。”

  漫谈中的机锋、闲聊时的灵感,比高头讲章更有力量。聆听林先生谈读书,心有所得。

  林先生的《遐思录》《读书记》收录了他自己的读书随笔和文史札记,笔调平缓,却有着对世事的深思与反省。他的另一种优势,是他擅用文学化的语言。陈述也好,论述也罢,朴实又具有诗性的文字,为他的推论和解读增加了可信度,也给人以阅读的快乐。如果说书法的艺术支撑是线条,那么文章的艺术支撑就是文字。

  研究傅山,林先生也是别具一格。他的遭际与傅山有相似之处。首先以书法名世,同样醉心于先秦诸子和《十三经》的研究,经历过痛苦的政治磨难,有着丰富的文学创作经验。这般人生体验、这种知识结构,预示了他对傅山研究的独特性。林先生热爱傅山。他所关注的不仅仅是傅山的书法,而是一个人的生命与精神整体。他掌握了关于傅山的全部文献,又在坊间四处寻找傅山的蛛丝马迹。更难能可贵的是,林先生不求“新闻效应”,而是以知识分子的科学立场和自由学术精神破解着傅山这个才华横溢、特立独行的历史人物。他情系傅山,自然是缘于对傅山精神世界的感动。走近傅山,沐浴傅山的精神花露,也就决定了他学术研究的价值走向——沉实、深刻、自然、清新。对傅山生平的梳理,林先生从不单一地关心细节,而是把他放在明末清初新旧交替的时代,关注政权更迭、狼烟四起、社会动荡等对当时读书人命运的改变,以及在这种改变中,读书人对理想的坚守、对外部影响的抗争和必须支付的惨重代价。

  与林先生辞别之前,他以书相赠。他所赐赠的书不是随笔和书论,而是长篇小说《咸阳宫》。我觉得,此间有象征意义。他以书法、书论、随笔名世,鲜有人知道他还是小说家。出版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历史长篇小说《咸阳宫》,是他研读历史的收获,是他对古人一往情深的证明,是他读史知今的选择。为此,柯文辉说:“在《咸阳宫》的写作过程中,有东西方一切伟大文学传统可供借鉴,使他终于获得了不容置疑的民族个性和东方气派……小说写的是两千多年前秦国的生活场景,且不说再现这些生活场景多么困难,单就读者的要求来说,又是各不相同。”

  学者、随笔作家、书法家,已经让林鹏先生承载了更多的文化责任。然而,他依然觉得不够,胸中块垒不吐不行。于是,他用小说再度与历史对话、与自己对话,以生动的人物形象和丰沛的细节表述他对身处时代的理解。我抱着《咸阳宫》与他握别,那条有尘土和落叶的路突然不觉得陌生了。隐于其间的林先生的脚印,似乎能够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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