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陈瑾
1947年,杰克逊·波洛克开始在铺在地上的画布上,用滴、甩、洒、泼的方式来作画。有的人觉得他这是有病,但更多更具影响力的声音认为,他这是天才。这正是他留下的宝贵遗产,是你知道他以及你在美术馆能看到他作品的原因。这也正是他一幅作品能卖到2亿美元的原因。
《No.5,1948》2006年拍卖成交价1.4亿美元
但你若正站在波洛克的一幅作品面前,你会如何观看它,并从中获得些什么?它为什么重要?它现在又意味着什么?
波洛克年青时在学习绘画过程中,反对老师的具象派风格,却将老师画作中富有律动的构图和光影对比吸收内化。他观看了很多常见的欧洲现代主义绘画,其中当然包括毕加索的,他曾经不禁骂道:混蛋啊,他真的是天衣无缝!
他研究墨西哥壁画家的作品,1936年还加入了西凯罗斯的实验艺术工作坊。西凯罗斯认为,传统画笔是钢铁时代里毛发和木头组成的工具,而革命性的艺术需要新的材料,例如车漆、涂料稀释剂,以及创新性的技法,例如喷枪、模板印刷、甩涂,人为的偶然性。
波洛克融合了一些当时学到的这些东西,也从很多其他地方吸取灵感。
他在西南部的童年生活燃起了,他对美国本土艺术的兴趣。他去观看了好几次1941年在MOMA举行的美国印第安艺术展,参加了纳瓦霍族绘画的展演,那些画是通过滴撒彩色的沙子在地上完成的。
《No.17A,1948》2015年秋拍卖成交价2亿美元
在1940年代初期,他的绘画中的意向来自神话,还有他对荣格心理分析的认识。超现实主义者们对无意识的兴趣也吸引了他。他当然很熟悉超现实主义者倡导的自动性创造,或者放弃对创造过程的操控,让无意识来支配创作。所以,他的滴画并不是空穴来风。其他人也有在做。阿希尔戈尔基1944年时就用了滴撒法,汉斯霍夫曼在同一时期也在这么做。
波洛克同样也在自己的绘画中有所尝试。他的第一次重大突破是在1942年,通过这样的作品,他的作品被入选参加了佩姬古根海姆举办的一个展览——本世纪的艺术,然后被蒙德里安关注到,蒙德里安二战时逃离了欧洲,他声称这是他来美国后看到的最有意思的作品。
波洛克的首次个展获得了更多关注。他的画里呈现出古朴的、原始的特点,蕴含着自然的力量。策展人形容他的才华,如火山爆发般猛烈,它炙热无比,它出人意料,它不受规训,我们需要的是更多年轻人通过内在冲动来作画。
古根海姆女士还委托这位新晋艺术家,为自己纽约的新房子创作壁挂画。他创作了长达19英尺的画作,展示了他艺术新星的地位,同时也展示了随后被大量运用的节奏感的形式和松散的笔触。
波洛克1945年结婚后搬到了长岛。他继续用图腾式的和神话的题材创作,但是在画面上一层一层叠加,以至于最初的画面几乎无法识别了。
到了1947年,他将画布铺在了地板上。有时候,他第一层画面还有用笔画的,但后面的画层则是用泼、滴、甩的方式,将颜料、油料、搪瓷房屋漆、涂料等等叠积起来。他还用棍子、调色刀,有时还混有绳子、钉子、沙子。叙事性的内容开始消失,直到你所看到的四处飞溅、交织缠绕的颜料。现在,当我们想到波洛克,就会想到这样的画面,标题也被覆盖掉了,于是他开始用序号标记作品,就像交响乐标号一样。
他事先没有素描草稿,但也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乱涂。在相当程度上,他会控制颜料的流量和色彩的分布。他清楚特定的动作和特定的工具颜料,能产生特定的效果。他会决定遮盖哪些画面,又让哪些部分显现。他的整体构图违背了边界的意识,在狂热的行动后,他会停下来,回顾一下,然后再继续画,或者决定该作品已经完成。
他曾经发电报给《时代》杂志,简要地回应了一位批评家的评论。他的新作品确实受到了批评,它被说成是儿童画的,葛底斯堡战役地形图,或者乱蓬蓬的拖把头。但是还有人拥护这一激进的反叛,特别是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和艺术批评家克莱门特·格林伯格。格林伯格认为波洛克的滴画是自现代艺术开端以来艺术发展所达到的高潮,谱写了“将具象画消解成纯粹的质感、纯粹的感觉”的新篇章。
艺术批评家称这种创作为“行动绘画”。对波洛克和同时代很多其他艺术家来说,画布可以被认为是行动的场所,而“抽象表现主义”这个词,开始用在了这些艺术家的作品上。这些艺术家用抽象手法作为传递情感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动作和方法。
经历了二战的噩梦,对于波洛克和他的同伴们来说,景物画和肖像画已不足以表达情感了。和西凯罗斯一样,要满足新的需求,就得用新的技术。如今画家不再需要画一个存在于他们之外的主题,他们从一个不同的源头出发,他们由内在开始创作。
波洛克经过了几年的高产期,然后回到了象征画法,从51、52年开始创作了一系列,由黑色珐琅和滴油管组成的画,在抽象和具象之间摇摆。
然而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很少再创作,一直在与摧残他一生的酗酒做斗争。1956年死于一场车祸。他短暂而光辉的事业生涯,象征着美国战后的繁荣,这个国家在文化上不再屈从于欧洲,而是有了自己的定义。他象征了美国的无畏和自由精神,以至于他和同伴们的作品,在冷战时期被用来宣传,在一个民主国家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尽管他是一名共产主义者。
有一种观点认为,波洛克的突破将20世纪划分成了两部分——波洛克之前和波洛克之后。1958年,艺术家阿伦·卡普罗写道:“他创造了一些精彩绝伦的绘画,但他同样也毁了绘画”。当然了,他没有真的毁了绘画。他毁掉的是一些观念,认为绘画是从一种流派发展到另一种流派的运动。绘画这个媒介一直在探索其他的创新形式,寻找不一样的观众。
卡普罗认为波洛克的功绩在于通过绘画,也为其他方面的创作指明前进的道路,使我们“不得不聚集于、甚至眩目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空间和物件”。
由于波洛克反对他的老师,很多艺术家也反对波洛克,反对行动绘画,反对表现。反对的声音一出现,波洛克标志性的画法就成了一种陈词滥调,代表着美国历史这样一段时期:艺术是大男子主义和宏大的,艺术圈是狭隘和渺小的,而知名艺术家几乎都是白人男性。
但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呢?当观看波洛克的作品,波洛克建议我们:“不要主动去看,而要被动去看,并且试图去接受画面。而不要带着主题思想或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待它”。当然了,没有人会采用这种方式去接近艺术或其他事物,但你也许应该像他所说的那样欣赏作品,“就像欣赏音乐一样,听上一会儿,你或许就喜欢,或许就不喜欢了”。
奥尼特·科尔曼将自己的即兴爵士乐比作波洛克的绘画,他说:“这不是随机的。他很清楚他在做什么。他知道何时结束,然而仍旧保持自由的形式”。
通常在艺术家的工作室里,作品是如何完成的,几乎永远是个谜——训练、技法和坚持,在时间中融合成一个画面或一个物体。但波洛克比前人更多地向我们展示了作品的创作过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曾经有一个人在这里创作,在画布上穿梭,如今他已不在了。曾经流动的颜料,如今已在时光里凝结。波洛克称之为“将能量和运动变为可见的,在空间中将回忆捕捉”。
很多年过去了,尽管波洛克的伟大形象已黯然失色,但当你站在他的作品前,他显然也没有缺席。想象自己是波洛克是很有意思也是难以抗拒的,当你看这幅作品时,你能想到很多很多——无数作品在试图隐藏自身,他让液态颜料在自身特性中尽显无疑。你会想到这个画面曾经是粗浅的、浓重的,同时又极其广阔,展现其中蕴含的无穷无尽。
你可以观察到画面中和纹理中的多样性,以及策划和偶然之间的张力。
在画面上直接作画与再画布上空作画的真正区别是什么?它什么都是,什么也不是。这一点点的距离,消解了作者的存在,而让重力、机缘和生命发挥作用。
当我们在他的作品前,正是处于这一点距离中——处在意识和无意识之间、思想和行动之间的广阔天地中,在这里,绚烂的生命得以被发现。
这些画不易被解读,它们没有真正的开头和结尾——这个观点波洛克非常满意。在这些线条、画层和残留物中,新的信息遮盖了旧的。画面痕迹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卡普罗称之为无尽的纠缠。就像是面对海洋或银河,我们必须在很大程度上置身于不可预测之中。在类似的意义上,我们也必须面对并奋力去掌握我们自身内在的不可预测性,正如波洛克曾经拼命在做的那样。
作品欣赏
我们必须奋力去掌握我们自身内在的不可预测性
齐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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