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有一条胶河,流量不大,在分省地图上只是细细一条线,但她是我们高密东北乡的母亲河。胶河大多时候是一条涓涓细流,近年来更是经常断流,但她发起威来,也有浩浩汤汤、奔腾咆哮的景观和声势。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胶河是世界上最大、最壮观、最美丽、最神圣的一条河。
后来,我看到了黄河、长江、珠江、密西西比河、莱茵河、塞纳河等著名江河,但这些江河留给我的印象都不如胶河留给我的印象深刻。那些都是别人的河,唯有胶河,才是我的河。这条河已经成为我的高密东北乡文学地理的重要组成部分。
青年诗人牧文也是高密东北乡人,他的家距我童年时住过的小屋很近。牧文每次到北京公干,都会到我家坐坐,聊一聊家乡发生的新鲜事,叙一叙家长里短。家乡能有这样一个后起之秀,我感到很高兴。
有一年初,我回到老家过年。除夕之夜,牧文携妻带子,驱车赶到高密东北乡看我。回去后,写了一首诗《致莫言》,发表在一家刊物上。那首诗把我神化了,我不敢当。我建议牧文把这首诗献给我们的胶河。
后来,牧文将他创作的长篇神话史诗《华夏龙魂》送给了我,让我有时间看看。我虽然读过一些唐诗宋词,但对现代诗读的不多,对神话史诗更是知之甚少,印象里,古希腊有《荷马史诗》,古印度有《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我国的藏族有《格萨尔王传》,蒙古族有《江格尔传》等几部神话史诗,但作为中华民族主体的汉民族却没有一部神话英雄史诗,只是有一些呈散珠状的神话片段,保留在先秦诸子的典籍《山海经》、《淮南子》、《搜神记》、《述异记》、《聊斋志异》等文本中。这,似乎是我们的一个遗憾。
牧文倾心我国古代神话传说的搜集、整理和再创造,积十年之功,著成了两万余行的《华夏龙魂》,被评论家认为“用诗歌的形式融会贯通了这些神话碎片,使它们具备了史诗的规模和质地,填补了我国长篇神话英雄史诗创作领域的一项空白。”我作为他的老乡,为他的追求和执着而高兴,为他建树的业绩而欣慰。
趁我回老家过春节,牧文将《华夏龙魂》(大禹之歌)送给我,让我看看,写点文字。我对诗歌没有研究,只能就牧文的《华夏龙魂》(主要是〈大禹之歌〉)谈一些体会和看法,不当之处,还请各位方家指正。
大哲学家康德说过:“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不知牧文有没有受到这一气势磅礴的名言的影响,但他是在真诚地仰望星空、思考星空。在《华夏龙魂》的献诗里,牧文写道:
“当我再次仰望灿烂的古华夏的星空,有多少英雄事迹震撼着我们的心灵;
智慧女神嫦娥如月华流泻的温柔,
射神大羿和嫦娥凄美的爱情让人感动。
俯瞰长满白玉碧石的沃野,
有多少大神气贯长虹;
坚强之神白马大鲧为人民献出了生命,
治水之神大禹是华夏亘古绝今的英雄。”
牧文仰望星空的目的,似乎在于寻找、讴歌、弘扬曾经使华夏民族光耀世界、笑傲千古的那些伟丈夫和奇女子,那些伟丈夫和奇女子身上所洋溢的“力拔山兮气盖世”“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英雄气概和普度众生、舍身为民的济世情怀。在第八章《禹治银河》中,牧文是这样形容的:
“当千丈扶桑托起红彤彤的朝阳,
战胜相柳的大禹心中充满降伏洪水的希望;
治理洪水应先从天上的银河开始,
大禹的心中充满了恢复银河美丽的理想。”
“啊,银河终于治理成功,
天上的银河银光闪闪;
宛如一条神龙在天空蜿蜒,
啊,银河水啊,从此多么美丽灿烂!”
牧文对大禹治水的理想的描摹,形象的烘托是多么生动、灵致。
在《禹治黄河》、《禹治淮河》、《禹治长江》等篇章中,牧文用他的生花之诗笔将三过家门而不入、腿上的汗毛都被磨光、一心一意扑在治河工地上的大禹写得气韵飞升、态度坚定、干劲十足、坚韧不拔。治理长江时,面对鳄鱼、鲨鱼、黄色大鱼恶意挑战,神船剧烈晃动,牧文叙道:
“唯大禹镇定自若,
笑谈道:‘我竭力为万民忧劳,
若生,是天性;若死,是命定。’
大鱼们无不被大禹神定如山的气概震撼。”
唯大英雄才有真气度大气魄。这寥寥几笔,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英雄大禹勾勒得栩栩如生。
另外,牧文对大禹钟情于女娇,克服种种诱惑,终于跟女娇百年好合的爱情描画,是很有感染力,很让人心动的。在这方面,牧文的语言功力是非同一般的,而且似乎也最能展现他的才华。相信读者诸君会通过阅读这部《大禹之歌》得到自己的品评的。
牧文在第一章《鲧腹生禹》中,对大禹与高密的关系做了一个诗化的描摹。其中赞曰:
“四方传来歌唱:鼻梁如泰山耸立乃为‘高’,
天庭饱满五官端正乃为‘密’;
高密啊,大禹!大禹啊,高密!
两个伟大的名字激荡天地。”
恰好,我读到一点史料,不妨摘录于此。唐朝司马贞《史记索隐》称:“鲧娶有莘氏女,谓之女志,是生高密。宋衷云:‘高密,禹所封国’(《世本》)。”新编《中国通史》称:“禹,字高密。”由此可见,牧文将大禹跟高密一并相称,是有所本的。
应该强调的是,牧文在长篇叙事诗的艺术特色上,做出了积极的探索和大胆的尝试。如四行一节的分段方式,不落痕迹、朗朗上口的韵脚设计,似江河回曲,但又流转不断的气韵铺排,笔触描摹的灵动、细腻,叙事与抒情的紧密结合,整体结构的和谐,等等,都有自己一定的追求和相当的表现力。
可以说,牧文用他的诗歌的灵性和有气味的笔触构筑了一座神话人物大厦,异想天开地将女娲、大羿、大鲧、大禹等华夏众多神灵请进我构建的高密东北乡文学王国,虔诚地涂抹着一幅幅带有神秘宗教色彩的远古神话历史画卷,令我惊异。
记得前年六月,牧文到北京看我,让我为他题词,我未加深思,提笔写下:“华夏龙魂,源远流长,生生不息,诗书继世,牧文小民,其志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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