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论·研究] 原创 《红楼梦》里的刘姥姥：一个超级清白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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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风林秀

【作者简介】风林秀，一个崇尚自由的写手。喜欢思考，喜欢历史，喜欢国学，喜欢诗歌。著有长篇小说《双莲记》《爱情迷失的季节》，短篇小说《阳光女孩》《火狐狸》入选《就这么嫁给了他》合集出版等。短篇散见各类报刊杂志。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红楼梦这部书中，明线暗线主线副线纵横交错。刘姥姥这个人物在书中被描写的传神入画，给大家留下印象颇深。从刘姥姥出场来分析，她，恰恰就是把金陵十二钗穿起来的一条副线。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只见到了十二钗中的王熙凤。二进荣国府的时候，十二钗中除秦可卿已经病故，元春在宫中，其余十钗全部集中到场了。

刘姥姥见到十二钗的顺序。

王熙凤：一进荣国府的时候，刘姥姥第一个见到的她。二进荣国府，按照王熙凤的指示，刘姥姥被带到贾母那去，书中说道，“彼时宝玉姊妹们也都在这里坐着，”（第39回）。应该说这时候，黛玉、宝钗、三春等都在，但是说话的是只有探春与黛玉，宝钗当时是笑了笑。探春说的是：“越往前去越冷了，老太太未必高兴。”她心里想的是老太太，此时暗示了她一个劳碌操心之命。黛玉说的是，“咱们雪下吟诗？依我说，还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还更有趣儿呢。”她心里想的全是宝玉。因为这是一个刘姥姥讲的故事，没讲完，宝玉一直惦记着故事，黛玉呢，就一直惦记着宝玉。宝钗的笑呢？只是在做一个冷眼旁观人。

上面说的出场，虽然黛钗三春都出场了，但不算正式的，于是我们按照顺序介绍正装出场的人物，下一个就是李纨。

李纨：次日刘姥姥首先见到的是李纨。李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说你昨儿去不成，只忙着要去”（40回）。这句话别看简简单单，也把李纨的性格描述出来了。她说刘姥姥去不成，说明他一是对事情有判断，二是判断准，三是不急于表达，四是能掌控局面。在别人看来，刘姥姥跟这个贾府是毫不相干的人物，所以她的事别人才懒得去想，但是李纨就想了；她之所以判断的准，是算准了老太太不让去，王熙凤自然会顺水推舟，所以看的清楚；看出来了，但不去急于表现，是因为有人表现了，她就不须去做锦上添花的事；别人做的都是老太太跟前的事，因为老太太能看得见，她做的是幕后的一些事，虽然老太太未必知道，但是她依然会去做。这人是个有心之人，却又不工于心计。

惜春：下一个见到的是惜春。刘姥姥就一句话，说这园子景致好啊，应该找人画下来啊。于是贾母马上就推荐了自己的孙女，惜春就出场了。书中这样说道，“刘姥姥听了，喜的忙跑过来，拉着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40回）。惜春是十二钗中唯一与刘姥姥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她被刘姥姥拉过，书中虽然没说拉哪，但应该是拉着手。说明什么呢？说明惜春这人有一颗众生平等之心，在她内心深处，众生相就是平等相，所以刘姥姥可以拉她的手。刘姥姥也喜欢这个姑娘，为什么呢？因为她认为，惜春啊，是神仙托生的。刘姥姥呢，有事要托给这个神仙一样的女孩去做，就是画园子。画园子做什么呢？因为园子将来会凋零的，趁现在啊，赶紧画下来吧。从后面也看到，惜春是个一根筋，其实她的画画水平不足以画好这个园子，但是她不懂得推脱，于是只是请假去画，要请一年，至于能不能画好画成，有什么困难，她没有想那么多。是她的事情了，她就去做了，惜春就是这样。

林黛玉：下一站刘姥姥游的是潇湘馆。其实潇湘馆也是刘姥姥正式游大观园的第一站。这里有一个细节，刘姥姥在这里摔了一跤，而且还是在别人提醒着小心路滑的时候摔了一跤。说明这个地方啊，小心加小心，还是会有闪失哦。第二个细节就是，（40回）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刘姥姥是留神打量了黛玉，而且还打量了一番（这里补充的是，惜春是刘姥姥唯一拉手之人，林黛玉是刘姥姥唯一打量之人），才说的这个话。说的很直接，这房间不像小姐的绣房，而且怕别人听不明白，不像绣房像什么？是像书房。而且还是哥的书房。这是在暗示着，林黛玉的女儿重心似乎已经偏离了。进一步的暗示是，她和宝玉的情感发展似乎也要偏离出重心了。

迎春：刘姥姥去秋爽斋的路上经过了迎春的紫菱洲，不过没有进去。不进去的原因很简单，不忍进去，暗示此人命运实在不忍观看。

探春：刘姥姥的下一站是探春的秋爽斋。这个地方可是刘姥姥游大观园中的重墨之笔。但都是借与托的描写。比如王熙凤与鸳鸯准备捉弄刘姥姥的把戏，李纨的善意提醒等等。但是正主探春呢，她就有一句话，还是贾母和王夫人开玩笑说她不欢迎咱们呢，探春才笑着说，请还请不来呢。这里有两个寓意，一是这里的繁华其实都将与探春无关，因为她将来是一番风雨路三千呢，还有那句请都请不来，说的就更明白了。将来探春在哪里？又如何去请老太太太太呢，虽然是玩笑，但是充满了悲伤。

刘姥姥耍宝谁在笑？这个秋爽斋的戏份很重。刘姥姥故意落入鸳鸯的圈套里，说了个“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看看都谁在笑？王熙凤没有笑，她是这个圈套的合谋者，所以一是假装忍着，二是真没有觉得好笑。她做出来的笑话，许多时候是给别人解闷的。史湘云是一口饭喷出来，这个人心地单纯，所以这个笑话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冷不防，简单说就是没想到。这个不想，其他的事情她也不多想，所以她对自己的命运是听之任之的。还有一个笑的是惜春，让奶母给揉肠子，她的笑也是适可而止，而且知道如何去节制。笑的最欢的是黛玉，笑岔了气，抚着桌子哎哟。

薛宝钗：下一站就是蘅芜苑了。我们对蘅芜苑与潇湘馆做一个简单对比。潇湘馆在刘姥姥嘴里说出来呢，是像书房，而且是哥的书房，于是就带着一种书生气。书生气可并不是书卷气，书卷气是有底蕴的书生气，而单纯的书生气呢，就像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这是一个区别。再来看蘅芜苑，这里的摆设呢，就是一个简单。它缺乏女孩家常备的那些饰品器物，这些呢，倒不是薛宝钗不喜欢，只是她性格中对这些物件吧，认为临时之物，不摆也罢。那么她在追求什么呢？追求一种长远和永恒，或者说，正在追求一种禅道的境界。

在蘅芜苑，大家摆上榻几开始听戏了。这里也有一个细节，就是排位置。依次是史湘云、宝钗、黛玉、三春。三春是贾府自家姑娘，云、钗、黛都是外家姑娘。史湘云在上是因为她跟贾母的关系更加亲近，可是薛宝钗是姨母家的，黛玉却是姑母家的，按照常理说，黛应该在钗前才是。这个位次的细微差别，其实就是二人在贾母眼中的差别哦。

黛钗行令对比。在蘅芜苑，大家开始玩行酒令。宝钗行的令是：双双燕子语梁间，水荇牵风翠带长。三山半落青天外，处处风波处处愁。这是前平后抑的手法。一二句一说物一说景，借物喻人，梁间燕子是谁啊？我想这里可能就是泛指贾府这一干人等吧，或者是指在场的一干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其实她觉得都与自己关系不大。后两句就显示出了宝钗对贾府未来以及所有人包括自己未来的一种悲观情绪了。处处风波这就要起来了，于是处处堪愁啊。有意思的是，在将来林黛玉的《葬花词》中也有一句是梁间燕子太无情，跟薛宝钗的这句这么一呼应就很有意思了。薛宝钗只是指出了这样一个现象，看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林黛玉的就直接点出了人情人心的阴冷无情了。

再看看黛玉的令。良辰美景奈何天，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双瞻玉座引朝仪，仙杖香挑芍药花。这首词令因为后来薛宝钗曾经批评过林黛玉，而且还说了一大通关于功名的话，其实那段话一字一句的去斟酌的话，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只不过我们不在这里讨论了。单说林黛玉的这个词令吧。林黛玉可以说是诗魁，几乎所有比赛她都是第一的。怎么这个行令行的就这么不知所云呢？看这首词令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其实原因很简单，黛玉在这种场合很紧张，主要是面对贾母紧张。简单说吧，她，没有把自己当成贾府的人，所以面对贾府的泰山北斗史老太君，自然就露怯了。

行令行到此就为止了，因为黛钗都行过了。后面就迎春不痛不痒的弄了一句出韵的“桃花带雨浓”，其实是在给刘姥姥做套子。不过，也别放过这句，就是他无意中的桃花带雨，将来的命运啊，以泪洗面吧。

巧姐：刘姥姥是出来之后遇见奶娘抱着大姐（王熙凤女儿）出来了。这里有一个细节，就是巧姐与板儿的柚子换佛手。板儿其实是个爱玩还没心没肺的孩子，一个佛手居然拿了这么长时间啊！恰好遇见巧姐了，恰好呢，板儿的佛手也玩够了，于是送给了巧姐。这里的含义一是换礼物，如果诸位认为是定情礼物也可以。关键问题不在这里，这个佛手是什么意思呢？有这样一句话吧，愿将佛手双垂下，磨得人心一样平。所以板儿手里的这个佛手此刻正是此意，送给了巧姐，实则是给巧姐未来安排了一个结局。这个结局什么样？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是经佛之手安排的，想必凡人无须太多操心了。

妙玉：下一站的栊翠庵，当然是千呼万唤的妙玉大士出场了。妙玉槛外已经很多年了，可是其心呢，一刻没有离开槛内。所以说，槛内槛外，不是自己说的，不是自己想的，更不是别人说的，也不是别人想的。妙玉是一个在自己的圈子里禁锢的已经纹丝不动的一个人。她的思想，任谁已经说服不了动摇不了了。所以她就敢说，黛玉是个大俗人，因为她认为，自己的思想就是最正宗的佛菩萨思想，其实呢，她可能是曹雪芹笔下最悲哀排第一的人物了。因为啊，她的那种执着已经完全偏执了，偏执的完全离了佛道根本，却不自知。

当然，既然说到妙玉，就说说众所周知的事儿。大家可以回想一下，刘姥姥虽然来自农村，事实上大家都有各自的理由瞧不起她。但是王熙凤没有瞧不起她，贾母没有瞧不起她，薛宝钗也没有。至于鸳鸯与王熙凤耍笑她，这还真不是从心里厌恶，就是取乐，单纯取乐，而且还是为了逗贾母笑。黛玉呢，她取笑刘姥姥最多了，一牛耳、母蝗虫都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其实，某种程度上，她与刘姥姥有许多相似，取笑刘姥姥，却是在掩饰自己的一些什么。那么下面就继续说妙玉了。

妙玉对刘姥姥，就是很讨厌，很不喜欢。而且表现的很明显，所以把那个成窑的杯子要给扔了。幸好宝玉给收了，算是无形中啊，为妙玉积了一德。积的什么德呢？因为妙玉扔了吧，是一种浪费，宝玉拿给刘姥姥呢，可以帮助他卖钱度日。所以说，人不可太遭了。天遭有雨，人遭可是有祸。

元春：该出场的呢，都出场了。还有一个没有出场的，就是元春。虽然如此，可是刘姥姥也去了她的省亲别院。在这里，刘姥姥又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大拜而特拜。为什么要拜？你想，元春是天子的媳妇，刘姥姥说这是玉皇宝殿，她来拜拜，其实是在给元春娘娘积福呢。

好了，按照出场顺序，我们梳理一下，分别是：王熙凤、李纨、惜春、林黛玉、迎春、探春、薛宝钗、巧姐、妙玉、元春。没有出场的是秦可卿，因为这人已经仙逝了。没有安排正式出场的是史湘云，但是也有过表现。至此，刘姥姥这一条线，已经把剩下的十二钗全穿起来了。

好了，前面说了这么多了，下面我们需要说说人性的一些东西了。

其实，《红楼梦》这部书好就好在对许多人性深层的东西进行了探讨。还是说刘姥姥吧。

刘姥姥是一个乡下人，可以说是与大观园里的人有着一些差别的。这种情况我们许多人可能也都遇到过。比如你是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乡下来了一个穷亲戚，你心里会如何看待这个穷亲戚？又会如何对待这个穷亲戚？这看似简单的小事情，却往往对我们的命运带来很大的影响。

贾府最后衰败的时候，每个人的命运其实是不一样的。妙玉可以说是本书中最为清高的一个人，其清高程度当在黛玉之上。其实，清高绝对是一个高贵的品质，但是清高的品质是别人对自己的一个评价。如果自视清高就不好了，因为自视清高的结果有可能伤害到别人，伤害了别人是在损自己的命运的，而妙玉的命运恰恰在刘姥姥的问题上损了分数。

妙玉对待刘姥姥最恶劣的表现就是把刘姥姥喝过水的杯子给扔掉了。可以说，她从本心里讨厌刘姥姥这种人，而在行为上也是不加掩饰。诸位看官，这是一个人生的大忌讳。我们平时总说，要给别人留余量。妙玉的做法是太绝了，因为在她的心里觉得这样的老太太她实在是用不到，所以伤害轻蔑都无所谓了。这里妙玉忽视了一个与人为善与己为善的道理。

曹公在这个小故事里告诉大家就是这样一个道理。无论对待什么样的人，无论这个人你是多么的看不起她，也要努力去想一想她也是一个人，也有自己的尊严。这样我们在处理起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时候路就会慢慢变宽了。

从《红楼梦》的结局看，妙玉的结局其实是最悲惨的。看看她的判词就知道了：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第一句说的是妙玉的心灵，第二句说的是妙玉的心性，第三句说的是妙玉的出身，第四句说的是妙玉的结局。一个非常自视清高的女子，最后终陷淖泥之中。所以她的结局是最悲惨的，被曹公直接打到了人生最不堪的地步了。这就是因为她做事情不给“无用”之人留路，最后自己只剩下一条最悲惨的路了。

对于大观园中众多人物来说，刘姥姥是一个超级清白的局外人，她，与大观园中的任何人物都没有利害冲突！所以，从每个人与刘姥姥的交往中就可以看出各自的本性来。

翻翻红楼梦各章各节，每个人对待刘姥姥的态度可是有着千差万别的，虽然有的是微差和微别，但足以体现出每个人的品质来。要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行来？就是从这些非常细微的小事上，人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暴露出本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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