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可峥
八大处的午后寂静安详,暑气渐退,远山的轮廓在立秋节气之后显得格外的清爽。接到杂志社于老师的电话,要写点东西。于是遍寻电脑里这些年来各路人士写的豆腐块般的文字,左看右看觉得都不像我,又恶补般的猛翻眼前堆积如山的各类画册,想看看别人的评论文字是如何写就,但发现都是表扬者居多、自省者居少。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画画这件事本无对与错,更谈不上表扬与批评,公式般恒定的标准并不适合于每个人。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看着别人写自己的文字不像自己,看着别人写别人的文字也不像别人的原因吧。
我一直在努力寻找着写的像自己的文字,也一直在寻找着画的像自己的画。因为我深知,作品是画家和自己内心的虔诚对话,但这个对话是建立在绝对真实的基础之上的,掺不了假。
和所有出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的部队画家一样,虽然每个人的经历各不相同,但同样大都经历了求学时代的虔诚追寻,军旅生涯的苦苦探寻,我也不例外。90年代家乡的小县城和大多数中国北方的县城一样,简洁、朴素、单一,灰灰的调子,仿佛就像贾樟柯电影里缓慢的长镜头一样,舒缓渐进。从14岁到20岁,我骑着一辆破旧的单车,行进在这条街上,融入到那灰灰的色调之中,美术班的日子浸淫着自己的整个青春岁月。素描灯强光下被照射的惨白惨白的石膏像、一群人围坐着画的一个又一个脑袋、一堆堆水果和瓶瓶罐罐组成的静物、一片片充满着松香味道的铅笔屑构成了自己对那个时代的所有记忆。记得母亲对我说:“只有把画画好了,考上大学才是出路,才能救自己。”是啊,单纯、执拗而又不失梦想的日子,梦想着冲出小县城,去看看外面更加广阔的世界。可以说,在那段岁月,画画变成了一种压力,只有把每天的三庭五眼、块块面面画好,才有可能完成对自己的救赎,救命稻草一般。这种救赎开始是被动的,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考学一套东西的摸索,自己也渐渐的变的主动起来。因为我从绘画中发现了愉悦和深邃,一种精神上的愉悦感。慢慢的不自觉的在素描和色彩的训练中加进了创作的意味,“习作中加进创作意识”从那个时候起就牢牢地占据了我的头脑,自己模模糊糊的意识到每个人各不相同,画出来的东西也应该是不一样的,一定要有在扎实基础训练之外的延展与探索,对于一个不想把考学只当做救赎自己的跳板,而是要坚定地把画画当成终生选择的青葱少年来讲,在一个美术班里特立独行的幼稚的探索,可以说有压力,喘不过气。但我执拗的认为绘画是终生而不是一时的选择后,我从未惧怕过任何的压力。
终于,考上了大学,自己背负着许多许多的梦想离开了小县城。
从那时起,我觉得自己自由了,可以真正的做一名艺术青年了,于是便疯狂的沉浸其中。几乎所有的生活费都疯狂的买各种书籍画册,新书买不起就去淘旧书,努力地大口大口的呼吸艺术的养分。偶尔回想起那时的自己,也许最重要的绘画意识的原始积累阶段就在那个时候。从写实到具象、从具象到意象的游离转换,我睁大眼睛看着这绘画的天空,不能自己。可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哪一种风格才适合自己,于是只有象绿头苍蝇一样胡乱的寻找,创作、推翻、模仿、再推翻,循环往复,恨不得一下子找到自己。
作为一名艺术青年来讲,精神上的绘画品格的建立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和人格的形成过程同步的。对于绘画,我清楚的把控自己,告诉自己要先打进去,再脱身出来,勿迷恋、不痴迷,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一定要搞明白,要刨根问底,毕竟学术上不能有半点的含糊。毕业前夕自己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展出了一百件作品。现在看来,这些作品虽然略显稚嫩,但在习作中创作意识的体现、不同表现内容的呈现、各种技法的研判上还是比较深入的,它毕竟寄托了一名艺术青年在那段岁月里的全部绘画理想。尤其是在大尺寸作品的整体掌控、技法研判上所积累的一些经验和信心显得弥足珍贵。由于对绘画的执着,让我的大学四年过得无比的充实,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充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绘画完成了一次对个人精神品格的救赎,只有感谢。
我永远记得一位观众在我的个展上的留言:“步入理想之门,跨越现实之境,然后驾着自由飞升。”
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意义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理想和现实离我那么近又那样遥远,如此的熟悉而又如此的陌生。
门头沟大山里的部队院落宁静无为,我喜欢这份宁静,因为它给了我充分的思考时间,这份思考是对过去创作的反思和对未来部队题材创作的焦虑和无助。我知道,只有一切从零开始,重新完成一次对自己的救赎才可以重新回到精神的高度。毕竟刚到部队,怎样用自己过去的方式去对接军事题材,怎样去构建属于自己的军事绘画面貌,都是一片空白。
只有放下,才可以重生。
在当时,自己一直在不断的提醒自己,这种提醒延续至今。第一就是一定要从经典的军事题材绘画作品中汲取营养,毕竟前人探索的成果摆在那里,是经过历史检验的经典。要从事军事题材创作,就不可能也不能绕过这些经典。第二就是要告诫自己绝不套用、照搬某个大师或者说是已经形成个人风格模式的作者的样式,一定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体系。“似谁者死,象谁者亡”,这个道理一定要深知。如果用套用别人的模式去应对一个展览,可能会有一时的收获,但之后的结果只能是后劲不足、昙花一现,许多鲜活的例子摆在那里。第三就是一定要有一个长期的规划,用十年左右时间争取形成初步的风格,不着急、不冒进、不胡画。不要为了展览而展览,不要为了某种功利的心态去画。要切实形成一个系列的作品,用作品的整体面貌示人。同时还要笨鸟先飞,前一年就要准备第二年的展览作品,这样自己会有充足的时间去钻进画面、调整经营。
像每个妄图在画布上实现理想的人们一样,在默默地实现由一名地方艺术青年到军人身份转变的同时,自己在单位的一座空楼、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开始了刀耕火种般的艰难探索,甘苦自知。
在经历了三年左右的艰难摸索,也经历了一些刻骨铭心的失败之后,自己逐渐从图像、从革命历史资料中找到了灵感,图像本身的质感、历史的厚重斑驳引发了我的创作的冲动。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去重新解读、重新定位那段历史成为思考的重点。在渐进式的做了大量的历史背景解读、材料技法实验后,在2004年画出了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军事历史题材油画作品《归队》,没有想到竟然入选了第十届全国美展,这对于一个摸索徘徊许久的年轻作者来讲真的是一种鼓励。这幅作品借鉴了许多版画的表现手法,在单纯的色彩对比中妄图寻找一种纪念碑似的体量感。但现在回头看看还是不太满意,还是过于依赖于调色刀的运用、制作的成分过多,油画中很重要一点的“笔意”不足。
但就是这件略显稚嫩的作品鉴定了自己对题材的选择和坚守。从十届全国美展到现在的十三年间,自己又陆续的创作了一大批源自于革命历史图像的军事题材油画作品。一直在寻找着变化、寻找着新的形式语言。没有厌倦,反倒觉得这一个切入点里面可以发掘的东西太多了,只有深挖细掘才能有更好的灵光。由于每次参加部队的展览都是这个题材,也就渐渐地形成了一点点所谓个人的面貌和特点。我倒没有注意,许多老师朋友提及后我才发现。
钻的太久,恍然大悟一般。
在2010年左右,自己一次偶然的机缘也画了一些水墨的东西。画种之间本无阻隔,有的只是材料工具的差异,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画面效果服务,何况融合、借鉴中西画种是一个百年的话题,我也掺和一下,既练习了技法、又活跃了思路。就是在这些水墨实验中,我找到了一点和油画表现手法接近的契合之处。这一年承担的西柏坡革命纪念馆的主题作品《敌后兵工厂》中,画面出现了一些变化,“写”的痕迹多了、制作的痕迹少了,画面的张弛度增加了、透气感有了,也更难看了。从这以后的一些作品都更加注重画面“写”的意味。
每个人都是一点一点在积累、徘徊中进步,只有经历了每个阶段才可以知道每个阶段的珍贵。在从而立到不惑的这十年间,是绘画真正的给了我精神上的一次又一次的救赎。
作为一名部队的业余美术作者,不能把自己圈定在某个风格之中,要不断地在已有的条件基础上用心去深挖绘画所具有的无限可能。我想我的画现在大体上还属于写实油画的大范畴,只不过有了具象表现的一些因素充斥其间。在具象的大基础上不断在各个环节上进行着微调,这种微调是根据主题和画面需要的适时调整。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只有画面有了力量感,才可以避免“脂粉气”的产生,所以画面色彩体系中的力度、厚重和绘画所具备的文学表达一直是我所追寻的目标。
绘画是一件虔诚的事情,艺术家有时是固执的。我至今不会使用投影仪之类的对于我来讲的新鲜物件,还是坚持素描起稿以便更好地找到画面最初的造型力度。
笨笨拙拙的画画。
里约奥运会进行的如火如荼,运动员在经历隐忍之后的爆发是那样的个性张扬,看的观众血脉喷张,让人动容不已。可画画这件事却不可以,它是一件在静穆中渴望力量的手艺活儿。但相同之处都是通过一种方式实现人生的理想和价值、实现艰难的自我救赎。
画了许多年,参加了一些展览,也获得过一些成绩。过去的也就过去了,不值一提。所需要的只是一颗永远对绘画永存感恩、永续探究的心就够了。在人生的每个阶段绘画都成为我的救命稻草,我深信,这份救赎还将继续。
胡乱的写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话,没有套路,但我相信这些话是真实且真诚的。
掺不了假。
夜深了,该研究明年建军90周年全军美展的稿子了。
2016年8月12日夜于
北京西山八大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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