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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孙晓云:书法要接地气才能走进生活

1 已有 157 次阅读   2023-04-07 17:18
孙晓云:书法要接地气才能走进生活 

《大河美术》:众所周知,您经常会抄书,从当年的《毛主席语录》到现在的《四书五经》,几十年如一日,就像是古代所说的“女红”一样,把写字当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您为什么对抄书这么感兴趣?您是抄书的时间多还是临帖的时间多?

孙晓云:对古人来说,抄书就是日常的生活方式。不管是抄经、写信、日记、写文章等,都是在抄或写。抄书也是一种古老的学习方式,临摹不就是在抄书嘛!抄书的时候,手、眼、脑等都需要配合来凝聚注意力,而且写每一个字,对内心都是一种触动,从而达到一种精神境界。抄书只是一种形式,不能为抄书而抄书。我写每个字,每句话,都是过手、过眼、过心、过脑,对字的形状、结构、意味都会琢磨。依葫芦画瓢,不过脑子,没有意义。抄书更是一种很好的修炼方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儿。至于临帖,跟抄书也差不多。我经常读帖,小时候读得比临的要多。只是到了现代,电脑普及了,书法才成了一种纯艺术。要看什么、记什么,电脑上直接查,用不着抄了。

戴叔伦怀素上人草书歌

《大河美术》:您的《书法有法》一版再版,影响很大。这是一部讲“法”的专著,都是技术层面的研究。请问您在书法审美方面有哪些思考?您认为什么样的书法才是好书法?

孙晓云:不是仅仅谈技法。书法的审美与技法,是分不开的。而是古人讲很多了,也很完备了。有时你可能觉得自己悟到了什么,一看古人早就讲过了。我也曾写过一篇文章,即当代书法的两种“境”,一个是展厅中的“ 境”,一个是生活中的“境”。在偌大的展厅,灯光聚焦,很多人观看,在这样一个特定的环境,是怎样的效果。再一个就是从实用的角度,在家庭或者办公室怎样去布置,起到实用的效果。在展厅可以悬挂大幅的作品,但在家庭是不可能挂的。所以,我就想让书法作品既可以在展厅悬挂,又可以在家庭布置。于是我就尝试了许多的形式,让中国传统书法的书写和现代家庭审美布置相结合——这就是“接地气”!

我觉得书法“接地气”主要有三点:一是临帖,这是最起码的“接地气”。接古代的地气,接传统的地气。二是走进生活,就是为大众所欣赏,继承和唤醒中国几千年的审美,与当代相融合。三是为大家服务,就是书法要为人民服务。比如写春联,写“福”字,为展览题展标,为文化馆题馆名,这都是为社会服务的。这就要研究书法怎么写得得体,怎么呈现堂堂正气,怎样符合当代的审美。现在我们的文本、文件,不用手写了,书法的社会实用性没有了,但书法的三大功能依然存在,这三个“地气”,我们都要接。

孙晓云书法 朱庆余《观涛》

《大河美术》:我非常赞同您的意见。我觉得您的书法就是雅俗共赏、很接“地气”的。不管是内行外行、圈内圈外,大家都喜欢。但现在大多数专业书法家的作品,老百姓都看不懂,可以说专业审美和大众审美越来越远,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孙晓云:的确,古代的书法实用时代和当代的书法纯艺术时代的审美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的书法离古代确实比较远。一是因为这些年来大众与传统文化割裂的时间太长了。二是过度地追求展厅效应,书法离实用越来越远了,这也是时代造成的,展厅已成为书法审美的载体。这也是当代艺术带来的结果,造成了审美的演变。所以,我们不能撇开时代的背景,中西方文化交融的现状。大家都在不断探索、尝试、创新、比较,这也是繁荣,是时代的必然产物。如果面对外来的文化,我们对书法没有一点点新的思考、新的探索和尝试,也是不正常的。我的书法之所以形成这样的风格,并不是刻意追求什么“雅俗共赏”,而是自然形成的。我也经历过许多的探索和尝试,在各种特定的环境下,受性别特征的影响,同时受个人擅长、个人喜好的影响,恰好与大众的审美取向比较一致。

孙晓云书法

《大河美术》:但也有些人不以为然。徐渭不是说嘛,“高书不入俗眼,入俗眼者非高书”。如果普通人都喜欢,那就不好了。

孙晓云:“高书不入俗眼”,那是在特定的范畴。过去没有什么展览,宫内的、文人间高手的书画老百姓是看不到的。能看到的,都只是身边的一些村里的、乡里的、县里的,真正的好作品,老百姓是接触不到的。而现在的大众,或许手上的功夫不行,但他们看到很多,几乎所有的经典作品都能够看到。学习也好,领略也好,都不缺乏途径,不存在审美上资料的匮乏而造成的盲区。但是,看得多了,反而容易熟视无睹、不以为贵了,审美也会因为眼花缭乱而无所适从。我觉得还是应该选择适合自己的,最后还是由我的“本心”来决定。“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能够有“始终”,关键还是要紧紧抓住自己的“ 本心”。有段时间我追求过一些东西,但后来发现它不属于我,不属于我的“本心”。如果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即便是做出了成绩,也会感到不开心。所以,我最近的一次展览标题就叫“不忘初心”。

孙晓云书法

《大河美术》:现在的书坛存在着一种现象,那就是有些书法家在创作的时候似乎刻意地与大众拉开距离,仿佛一让普通人看懂就俗了。

孙晓云:我觉得也不存在故意让人看不懂。孙过庭《书谱》说“不激不厉,志气平和”,这是我所追求的。我想自己也就是一凡人,别人会想什么,与自己大致相同,只是时间前后、长短不一而已。我在写《书法有法》的时候就经常把自己当成读者,站在对立面思考问题,不是以书写者的心理,而是以读者的心理。所以,我经常在写完字之后,以一个观众的眼光来看,这就会比较客观。书法当然也需要创新,但创新确实很不容易。古人讲“与古为新”,其实不必害怕重复,人生和自然本身就是重复的。前人写山已经写绝了,不等于就没有可写的了。只要你也热爱山,不要愁写不出新意,只要是自己真实的感受,一定是与别人不一样的。不一样是必然的,一样是不可能的。不必担心会与别人一样!我们追求共性,得到的是每个人的个性。大同小异。就拿临帖来说,不可能临得一模一样,又不是复印机。《兰亭序》传世的三个临本,冯承素、禇遂良、虞世南临摹的都不一样。所以,还是先临得更像一些再说。假设与别人写得一模一样,其实是一个伪命题。

信札《近日》

《大河美术》:众所周知,传统的书法是以汉字为载体的,主张艺术形式与文字内容的结合。但现在有一种观点认为,书法是一种视觉艺术,强调视觉冲击力,追求展厅效应,文字夸张变形,让人难以辨认,欣赏书法的时候,往往也不看写的是什么。您对这种现代书法是怎么看的?

孙晓云:书法脱离了实用,必然会用当代绘画审美的标准来衡量。在现代社会非常正常。有人写传统的,有人写当代的,同时并存,五彩缤纷,百花齐放,不是挺好吗?有呈现才有比较,有比较才有鉴别。但是,脱离了文字的书法,肯定不是书法,难成“正脉”。

孙晓云书法

《大河美术》:清末以来,“碑学”和“帖学”之争从未间断。就“尚碑”而言,康有为可以说是“鼻祖”。他的《广艺舟双楫》,是尚碑的经典之作。但您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康有为在晚年又转向了“尊帖”,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信息。您觉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转变?

孙晓云:康有为是“戊戌变法”的领袖,他处在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当时世界革命的浪潮汹涌澎湃,比如法国大革命、俄国推翻沙皇、日本明治维新,当时整个世界的背景都是变革。社会的制度都能变革,何况是区区书法呢?就是要崇尚碑学,就是要把几千年的帖学给否定。当这个历史的浪潮过去之后,康有为到了晚年,也退出政治舞台了,他觉得还是应该“尊帖”。钱钟书年轻时写了小说《围城》,晚年小说被拍成了电视剧,他也流露过,自己都弄不清,当年怎么会写《围城》?其实,我们都要认识到两个问题,一个是时代的变迁,一个是生理的变化。王铎晚年的作品与他年轻时候的完全不一样。“二王”还没活到老就死了!如果能活得更长一些,不一定总是这样!所以我看古代书家的作品,一定要看那是什么年龄写的。董其昌就曾说过,年轻的时候总说赵孟頫“媚俗”,但“垂垂老矣”的时候却发现赵的书法“不可及也”。再说康有为,他的理论观点及创作实践发生变化也是正常的。他当时大力倡导书法变革,与当时的历史、政治、社会背景是分不开的。

信札《近日》

《大河美术》:您从事书法已近60年。刚才您也提到,您也经历了很多变化。能不能简单地介绍一下?

孙晓云:我的书法之路,确实经历了好几个阶段。弱冠之前,遍临诸帖,烂熟于心;而立之时,勤勉探索,追求创新;不惑之年,颇有所悟,著书立说;知天命之后,不遗余力,溯本求源。王国维讲人生的三种境界,年轻的时候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到了中年则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最后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达到了一定的境界,豁然开朗。那是多年积累之后,耳也顺了,随心所欲不逾矩了。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才能理解,书法也是这样,它不是永远不变,也有很多的阶段。社会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雅俗共赏”总要有人扮演。道法自然,顺其自然,忠于初心。书法也是个百花园,各个品种都应该有。我的风格就是一个品种,我觉得适合自己,就尽量把它做到极致。

岑参~1

《大河美术》:您在当今书坛可谓“巾帼不让须眉”。但总体上说,女书法家是非常少的。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我注意到,今年“三八节”期间您应邀到天津讲学,解读了女性与书法艺术。您认为,习书以及书法风格的形成与性别有没有关系?

孙晓云: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专门论述对“女红”的看法。就书法的特征而言,它是非常男性化的。历史上女人写字真正成名的确实很少。当然这跟“男尊女卑”有关系,但当代女人都可以写字,但总体上还是不如男的。历史上的女书家屈指可数,寥若晨星。还有一些领域也是跟性别差异有关的。就拿哲学家来说,历史上的女哲学家是零!女军事家、女数学家、女物理学家都是非常少的。偶尔出现一个,也是个例。书法是女人的弱项,我在书法上所付出的努力比男人要多很多倍。当然,女性也有强势的行当,比如幼儿园的老师、护士、绣师、化妆师等。书法需要果断、需要快速应变,更适合于男性。我把书法当成“女红”来对待,这是在男性领域中寻找适合女性的一种精神境界。

“女红”就是一个手工活儿。过去,女人足不出户,相夫教子、绣绣花儿,可以在这些手工活里面,获得精神自由。我从小就喜欢写字,并没有把书法看得很玄、很高。我就喜欢做手工,什么包饺子、擀面条、织毛衣、做衣服、纳鞋底、烧饭……只要是手工活儿,我都喜欢,而且能够做好。书法只是我喜欢的众多手工活儿中的一项,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从小都有一种自信,只要是手工活儿,都能比周围的人做得好。这是不是我们女书家最该“接”的“地气”呢?所以,必须先弄明白:自己想做什么、爱做什么、能做什么、做了什么。我很幸福,是因为我做了自己最喜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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