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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杂文] 高 手(二)

3 已有 1619 次阅读   2012-03-12 13:57

高 手(二)

 故乡人物志——曲大力

曲大力的功夫是他爹曲板腰子教的。

别看他爹是个板腰子,腰弯得像张弓,走起路来像在满地找东西,在当年可是一把好手,一套白猿通臂拳打得出神入化,曾经一招双砍山就撂倒了威镇青岛的鲁师傅。要不是后来赶两城集路上一时失手,被人把腰给打残疾了,还不知道得多牛呢!残疾了的曲板腰子绝了在武林中扬名立万的念头,把所有心思都用在儿子身上,苦巴苦熬地要把儿子教成一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曲大力也算是有童子功的人,从记事起就跟着他爹站桩,打拳,打下个好底盘。等稍微大了点,就开始苦练铁砂掌。他爹到处收集凝结在尿桶上的灰白色薄块,细心刮下来,洗净干燥了备用。这在中医上叫人中白,是清热解毒祛瘀止血的。他爹把陈酒五斤、人中白、白醋各十斤,拌和了煎汤,每次煎三炷香,煎到第四次,改用文火熬炼成浓汁,放到铁盆里用木棍捣烂成泥,再加上与药泥相等的细铁砂,用口袋布盛好了,放到坚实木凳上,每早晨晚上让大力拍打,由轻而重,由徐而急,常年苦练。一开始的时候,大力的小手又青又肿,没过几天就皮开肉绽了,苦不堪言。外人见了,都说曲板腰子狠心,拿亲生儿子不当人。曲板腰子对别人的议论和指责置若罔闻,每天练功的时候依然站在大力旁边拿着棍子监督,只不过按祖传秘方配了易筋汤给大力洗手,来消肿止痛排解毒气。曲大力怎么熬过来的,我们外人无从知道,只听说他经年累月地被他爹折磨。当大力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身材矮壮但武功惊人的大小伙子了。

那年“十月山”,曲大力天不亮就跟他爹一起赶着马车去桃林集上卖豆饼。桃林平时阴历逢五逢十是普通集市,到10月农忙结束了要起一次山会,俗称“十月山”,届时三州五县十里八乡的乡亲都来赶山。农家生活单调,一年里难得有什么业余文化生活,逢山会就是不买不卖来凑个热闹看个新鲜,也算是一场盛事,所以每逢山会,一定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曲大力和他爹赶着马车好歹从人群里挤到饲料市,早就一个摊挨着一个摊人满为患,没了落脚的地方,只能在靠近骡马市的河边沙地上摆摊了。

太阳刚升起来,照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焕发出一种祥和的光彩。人们也从温暖的阳光里得到了热情,做买的做卖的热闹起来。曲板腰子是个做买卖的好手,根本用不着儿子招呼生意,拿了几毛钱让大力去油条锅买了斤油条边吃边在后面看家事儿,自己哈个腰在前面忙活。大力三口两口吃完油条,在夹袄上擦擦手,靠在车帮上看热闹。边上的骡马市渐渐引起了大力的注意,那里的人买卖的时候不说话,弄一只大套袖,双方把手伸进去掐指头。尽管双方指头的动作外人不知道,但看脸上的表情,就知道里面的斗争很激烈。曲大力看人家在套袖里鼓鼓捣捣,表情热烈丰富,一时痴迷了,竟傻呵呵地看了半晌午。

突然,骡马市上一阵大乱,所有的骡马都骚动起来,一匹突然起性的骡子发起疯来,在骡马群中狂奔。周围的人都慌忙来堵截,没有想到骡子反倒更受惊了,乱跑乱窜起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躲闪不及,被骡子撞倒在地,血流满面,一些人去抢救老者,更多的人参与到围堵骡子的队伍中来。骡子越加发狂,冲出骡马市,奔着人更多的饲料市飞驰而来。

骡马市那边的骚动,丝毫没有引起饲料市的注意,大家依然在专注于自己的买卖,危险马上就到身边了还浑然不觉。只有曲大力一直在看骡马市,尽管也有过几分钟的发愣,但马上就清醒过来。他看到疯马已经狂奔过来,他那驼背板腰的老爹还背对着骡马市在整理豆饼,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况,对骡马市的大声提醒和惊呼似乎一点都没有听到。曲大力突然像个皮球一样弹起来,一蹦就窜到正要踏到他爹后背的骡子前。骡子大吃一惊,身子一侧脖子一歪,露出一个空当来。曲大力不容它反应,在半空中电光石火地对着骡子耳朵就是一掌,就听“咕咚”一声,骡子猛地仰倒在沙地上,激起一阵尘土。周围的人一下子惊呆了,霎时鸦雀无声,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曲大力一掌击倒骡子,一晃就站稳了身形,发现大家都呆呆地看着自己,一时手足无措,站在那里红着脸搓手。曲板腰子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一手扯着大力的袖子一手指着自己,涨红着脸高喊:“我儿子,我儿子啊!”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炸雷般的叫好声。

从这以后,曲大力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到哪里都能享受到尊崇和艳羡的目光,乡建筑公司的胡经理还把他那如花似玉的独生姑娘上杆子嫁给了他。靠着老丈人的资助,曲大力买了全村第一辆大解放,做起了运输买卖,小日子过得甭提多美了!少年得志,大力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起来。

这天,曲大力去给老丈人工地拉砖。他看了这批砖的质量,很不满意,就骂骂咧咧地说:“你们TM这是砖头啊?怎么跟豆腐似的?烧的这是什么鸟砖啊?把你们烧窑的师傅找来,我问问他,这到底是砖头啊还是豆腐啊?”装车的工人认识曲大力,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新来的烧窑师傅又瘦又小,50多岁的模样,他听说这边为砖头质量的事情吵起来了,忙赶过来陪着笑脸问:“哟,这是干啥来?千万别动气,有话好好说。”曲大力回头乜了烧窑师傅一眼,不屑地说:“你就是烧窑的啊?你看看你烧的这是什么鸟砖啊?软得跟豆腐似的。”烧窑师傅依然陪着笑脸说:“呵呵,这师傅真会开玩笑,砖头就是砖头,怎么还跟豆腐似的啊?”曲大力听了,也不看烧窑师傅,挥手对着砖垛子劈了一掌,最上面的10几块砖应声而碎,再挥手,又是10几块砖碎了,连挥几次,整个砖垛子最上面几乎没有一块砖是完整的了。劈完砖,曲大力拍拍手上的尘土,轻蔑地对烧窑师傅说:“怎么样?还不像豆腐吗?”

烧窑师傅脸上仍然笑眯眯的,嘴里辩解说:“哟,师傅这样说不对!什么东西都经不住用手砸啊!”边说边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放在身边的砖垛子上,随手抽了一块砖盖在鹅卵石上,用左手扶住,举起右手轻飘飘地拍下来,下面的鹅卵石应手而碎,上面的砖头毫发无损。曲大力惊奇地张大了嘴巴,呆在了那里。烧窑师傅拍拍手,笑眯眯地说:“褒贬是买家啊,师傅该拉就拉吧,我烧出来的肯定是好砖,烧砖这行俺都干一辈子了,质量准保错不了的。”说完转身走了。

曲大力回家就学给他爹听,他爹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半晌,他爹才说:“这是江湖上著名的绵砂掌啊!有隔山打牛的能耐呢,打到人身上,表面看一点伤都没有,其实五脏六腑都就震碎了。亏得你今天没有和他交手,要是动起手来,你这亏可就吃大了。”想想又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你爹当年就是自负气盛不知道深浅,才被高人给教训了,落得个终身残疾遭人耻笑,儿啊,你可得长个记性了!”大力听了,默默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曲大力专程去砖厂看望烧窑的师傅,准备诚心诚意地拜师学艺。到那一打听,说烧窑的师傅家里有事,昨晚就算账回家了。再问师傅的家乡和姓名,大家都叫他老王头,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听说是河南人,具体家在什么地方谁都说不清楚。曲大力怅然无语,深悔自己有眼无珠,错过了拜师学艺的好机会。不过他也庆幸,自己有机缘见到一回世外高人,也算不枉此生了。

从此曲大力变得特别谦和,见谁都笑眯眯的,不笑不说话,说起话来声调也低了好多。他爹曲板腰子反倒高调起来,到哪里都要尽量挺直那弯弯的板腰子,逢人都自豪地说:“我儿子,我儿子啊!”据和他同龄的老辈人说:那架势,比起当年他刚出师的时候都得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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