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志 学 传
赵春秋
院子里,八条狗对付十几条恶狼,纠缠着撕咬在一起,惨叫声、咆哮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老三举起手中的洋炮,冲天一搂火儿,“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半天里起了个霹雳,把狼和狗都吓傻了。
(十一)
老五抄起洋叉,一步步逼过去。他动作幅度不敢太大,怕刺激了母狼,万一母狼发飙了,以老七的身子骨儿,肯定对付不了。等靠近了,老五在老七身旁站定,双手平端洋叉对准了母狼,轻声安慰老七说:“七伙计,别怕,五哥在这里,一切有五哥呢!”老七稳住了神,手也不那么抖了,换了换姿势,轻声问:“五哥,你说咱咋办?”母狼面对两个人,眼里蹿出恶毒的火苗,弓着背,脑袋低到地上,呲着獠牙,嗓子里发出恐怖的吼声。老五镇定地吩咐道:“八虎子、胡站,把狼崽子放回洞里。”然后轻声对老七说:“我们慢慢往后退,不要慌。”俩人并肩往后一步步慢慢退过来。
胡站和八虎子手忙脚乱地抱起五个小狼崽子,迅速地塞进狼洞里,然后不知所措地傻站在那里发愣。老五眼角瞄着,低吼一声:“你俩快走!”胡站和八虎子方才醒过神儿来,抓起地上的镰刀和衣服,一道烟儿跑下山去了。老五见俩孩子跑了,心完全放下来,俊俏的嘴角甚至浮起一丝轻松的微笑来,他对老七说:“好了,老七,不用紧张了,咱俩下山。”转过身来,不再理睬那只在身后吼叫的母狼,仿佛它根本不存在一般。老七心里不落底,总想回头看,被老五扯住,俩人不疾不徐大踏步走下山来。下到山脚,俩孩子迎过来,胡站问:“五叔,那母狼怎么样了?狼崽子不会有事吧?”老五笑了,伸手刮了一下胡站的鼻子:“行啊,小子,你心肠还挺软的!”接着说:“我哪里知道它们怎么样了?我和你七叔下山的时候都没回头看。”老七说:“我本来要回头看来着,是你不让我看的!”老五笑着说:“呵呵,七伙计,你现在胆子大了,不是让母狼吓得尿裤子的时候了,要不咱现在回去看看?”老七涨红了脸,说:“谁吓尿裤子了?回去就回去!”胡站惦记着被扎瞎眼睛的小狼崽子,也赞同回去,八虎子本来胆子就大,只要跟着大伙儿,到哪里他都不怕。老五一看大家都没意见,于是爷儿几个就一起拿着手中的家事儿折返回来。
大家爬到一个土包后面蹲下来,这里地势比刚才那个狼洞高很多,下面的情况一览无余。大家仔细观察半天,狼洞那边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突然,老七指着对面山梁说:“五哥你看,那不是那只老狼吗?”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是刚才那只母狼,嘴里叼着一只小狼,翻过山梁到下面沟里去了。老五笑着说:“呵呵,行啊,七伙计,一只眼就比我们两只眼的好使,一目了然啊!”打趣完了,突然意识到什么,说:“糟了,它们要搬家。要是老狼把狼崽子都叼走了,我们冬天就抓不到他们了,还弄个屁狼皮褥子?干脆,我们进洞去,把剩下的小狼统统背回家,悄悄养起来,养大了我们自己宰了扒皮做褥子,怎么样?”说完就扫视大伙儿。老七期期艾艾地说:“要是让咱爸知道了,还不得扒咱们的皮啊?”老五笑了:“我们不说,咱爸上哪里知道去啊?你该不是要告密吧?”老七赶紧赌咒发誓地说:“五哥,我向你保证,我绝对绝对不跟咱爸说,我要说了,天打五雷轰!”八虎子也表态:“我也不跟爸说,我要说了你让二阎王拿小鞭子抽死我!”老五问胡站:“你呢?胡站。”胡站赶忙说:“五叔,我保证不说,我要说了,你要怎么样都行。”老五说:“那就好,咱把狼崽子弄回去,大家一起来养,年底一家一个狼皮褥子,谁也不许说出去,谁说出去我揍死他,听明白了吗?”大家齐声说:“明白了!”胡站说:“可是,五叔,弄回去了我们把它藏在哪里啊?”老五得意地说:“地方早就有了,咱家西墙外那个早就不用的大菜窖子得有两人深,那地方隐蔽,没有人注意,咱就把它藏在那里。咱在上面盖上盖子,周围下上明土钉夹子,不怕它跑了!”大家听了,对老五的深谋远虑佩服得五体投地,按照老五的吩咐马上行动起来。
洞里只剩四只小狼了,其中还包括那只扎瞎眼睛的。老五领大家把狼崽子背回家,悄悄地在废菜窖子里铺上干草,把四只狼崽子藏了进去,。八虎子进院儿偷了一盆“四眼”吃的狗食,放在窖子里就上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盖上盖子,在周围下了四个明土钉夹子,又弄些红毛柳枝条做了一下伪装,然后四个人装得像没事儿人一样回家了。
天刚上黑影儿,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呢,院子里传来狗的狂吠声,八条狗一起可着嗓门儿狂吠,如临大敌一般。大家停下咀嚼,侧耳倾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隔了一会儿,院里传来狼和狗撕咬的声音,怒吼混合着惨叫,瘆得人寒毛都竖起来了,胡站和八虎子吓得直往自己妈妈怀里钻。于耀洲放下饭碗,对老三天义说:“老三哪,把洋炮拿出来,哄他们走,别吓着孩子!”老三也不答话,下炕趿拉着鞋子进里间去了,不一会儿就从炕柜里拿出一杆洋炮来。这洋炮,还是当年李海青大当家的送给于耀洲的。李海青刚从关里家带老婆孩子闯关东的时候,于耀洲曾经帮助过他一家,对李海青有救命之恩。1932年3月,小鬼子在东北扶持成立满洲国,李海青在黑龙江督军吴大舌头和省长马占山授意下率部哗变,联络抗日的各个山头儿,成为黑龙江地区最大的抗日武装。5月23日,李海青率领十万大军拿下了昌五城。6月4日,小鬼子在飞机大炮掩护下攻进昌五城,李海青的部队被小鬼子打花搭了。李海青弃城撤退路经板子房的时候,特意来拜望救命恩人,临走就把这杆洋炮送给了于耀洲。于耀洲对这玩意儿不太感兴趣,在他心目中,庄户人就应该勤勤恳恳种地,本本分分做人,洋炮这玩意儿属于凶器,是招灾惹祸的根苗儿,居家过日子留这么个东西不好,但又碍于面子,想扔扔不得,最后让老三要去了,说是放马的时候晚上野外防身用。今天这场景,正好派上用场了。
老三来到外屋地,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院子里,八条狗对付十几条恶狼,纠缠着撕咬在一起,惨叫声、咆哮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老三举起手中的洋炮,冲天一搂火儿,“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半天里起了个霹雳,把狼和狗都吓傻了。也就是一愣神儿的功夫,狼群突然反应过来,转身跳墙跑了,八条狗作势要追,老三大声喊:“小青,回来!”小青一愣,马上跑过来,四眼儿等几条狗也都跟过来,它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围着老三发出一阵阵哀鸣。老三心疼地抱着小青的脖子,喊老婆道:“快去柜子里拿我的家事儿来!”老三家的赶忙找出兽医家事儿来,让老三给狗处理伤口。
老三还没有处理完,狼群又来了。它们这次不敢进院儿,在墙外一齐大声嗥叫。院子里的狗也顾不上让老三包扎,窜到院子里和狼群隔墙狂吠。于耀洲感觉很纳闷儿,现在既不是冬季,天也没有黑透,狼群怎么会突然到家里来闹事呢?准保是家里的孩子在外面惹了狼,狼群上门报复来了。他点上一袋烟,沉着脸说:“你们这些兔羔子,今天谁给我惹祸了?”老五几个都摇头说:“没有啊,我们都没有惹祸!”“没惹祸?没惹祸人家怎么打上门来了?”于耀洲厉声说“是不是捅狼窝了?掏狼崽子了吧?赶快给我放了,谁干的谁立马给我送回去!”于耀洲老伴听了,慌不迭地说:“哎哟,你们这些小祖宗啊!到底是谁干的?你们干点什么不好啊?怎么偏偏去惹乎它们啊?再说了,你们不是作死吗?掏狼崽子做什么啊?人家孩子没了,能跟你们甘休?”转身问八虎子:“八虎子,你说,是不是你干的?”八虎子瞅一眼老五,坚定地说:“我可没干,怎么什么事情都赖我啊?”“你没干也肯定知道,你说,到底谁干的?”于耀洲老伴追问道。八虎子咕嘟个嘴,嘟囔说:“我哪里知道啊?这种事你怎么不问胡站偏问我啊?”于耀洲老伴儿被噎得说不上话来,无奈地说:“你看看,这孩子!我就问问你还怎么了?”八虎子还要顶嘴,看二哥在桌对面拿眼睛瞪他呢,吓得把话又咽回去了。于耀洲吩咐道:“今晚势头不对,看来它们不能善罢甘休,睡觉都惊醒点儿,各屋睡觉都点着灯,狼怕灯火。”又嘱咐老三道:“把洋炮顶上火儿,牲口圈加点儿小心。”老三“嗯”一声,进里间挟了床薄被子就出去了,老三家的知道他今晚要睡牲口圈,忙跟出去帮他铺排。
几个小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兴奋得又蹦又跳。八虎子得意地对老五说:“怎么样?五哥,我没有说吧?”老五表扬道:“嗯,你今天表现不错,不过大家还得加小心,千万不能露馅儿。无论谁问,打死也不能说,明白吗?”大家齐说“明白”。胡站担心地问:“五叔,老狼今晚上会不会冲进来啊?”老五笑着说:“没事儿,它们进不来,院里有狗呢。你三叔还有洋炮,没看刚才一下子就把它们全吓跑了吗?再说,你二叔的鞭子也不是吃素的,上次我和你二叔赶夜路从满沟回来,一群狼追着我们一路子,到半道儿下手了,前面四只咬马,后面一群扑人,你二叔大鞭子一抡,‘啪啪啪啪啪’甩开,把狗日的揍得鬼哭狼嚎,全跑了。”胡站和八虎子听得入了迷,院子里一声咳嗽,老七忙喊:“咱爸来了,快睡吧!”几个小子脱得光溜溜儿地钻到被窝儿里,闭上眼睛装睡。
于耀洲进来坐在炕沿上抽烟,也不说话,几个小子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老五问:“爸,你怎么还不去睡啊?”于耀洲用烟袋指指窗外:“你们听听,我能睡得着吗?”窗外的狼嚎此起彼伏,“嗷——呜——”“嗷——呜——”一声接一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于耀洲说:“咱家闯东北也有些年头了,和狼打交道也不是头一次,但这次不一般哪。你们还小,做事情不知道深浅,不怪你们,我年轻时候也干过这事。狼这种东西在关里家叫‘马虎’,在咱东北有的地方都不敢直呼其名,都叫‘张三儿’,那是有灵性的东西,轻易招惹不得。尤其是母狼,记仇记得厉害,更招惹不得。母狼生了崽子,连公狼都不让近前,你们掏了它家崽子,它怎么会甘心呢?再说,狼这东西最抱团儿,你得罪了一只狼,就是得罪了一群,母狼不找到崽子是不会罢休的,这几天都不会消停。你们赶紧把狼崽子给我放了,免得给全家带来祸害。”老五本来还想辩解说没干,但听父亲的口气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般,又没有过分责罚的意思,就把话咽回去了。于耀洲看他们都不说话,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提醒:“晚上惊醒点,小心灯火!”
于耀洲回屋了,外面的狗们都知道保存实力,不再和狼对着叫了,狼嚎却依然一声接一声叫着,听着让人揪心。屋子里爷儿几个躺在被窝里谁也不说话,偶尔有灯花“啪”的爆一下,更显出空气的沉闷。八虎子先打起了呼噜,接着老七、老五也都打起了鼾声,胡站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想想扎瞎眼睛的狼崽子,一会儿想想失去孩子的母狼,心里莫名的难受起来。
突然,一阵剧烈地打斗声把全家都吵醒了,狼群发动了又一次攻击,院子里狼的嚎叫声、狗的怒吼声、猪的惨叫声,牲口圈里的马嘶声,伴着老三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混合在一起,像开锅了一样鼎沸起来,让人肝胆俱裂。老五一骨碌爬起来,大喊一声:“都起来!抄家伙!”披了衣服就跳下炕去,一头公狼已经咆哮着攻到房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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