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的家书乡愁
文:季凯
2011年以来,借势辛亥百年纪念,不少辛亥名人的手迹现身拍场或各种展览,成为今天热点。作为辛亥元老,并集国民党政要、革命报人、教育家、诗人、书法家等多重身份于一身的于右任墨迹,亦为拍场及藏界所重。于右任于1949年赴台,从此与结发妻子及大女儿天各一方,与大陆亲人的家书,全赖香港的好友吴季玉帮忙中转。一件简短的于右任致吴季玉信札的背后,带出了怎样的乡愁故事。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
山之上,国有殇!
1962年1月24日的黎明时分,于右任写下了这首《望大陆》,这是一首怀乡思国的哀歌,是离家游子悠然的伤泣。1949年于右任到台湾时,结发妻子高仲林和大女儿于芝秀留在了西安。人年纪越大就越念旧、就越恋家。晚年的于右任经常夜不能寐,深夜披衣而起,漫步庭院,遥望北方,泪湿衣衫。妻别子散、家国离析的苦痛始终折磨着老人的心。
1956年于右任在香港的好友吴季玉的帮助下与大陆亲人恢复了联系,高夫人母女写给于右任的家信都是先寄到香港,再由吴季玉借祝寿的机会带到台湾面交于右任。虽然不能见面,但对于右任多少是些安慰。吴季玉,字寄元,曾任交通银行监察人,与于右任是至交。1924年秋于右任在上海大学校长任内,因学校经费困难向吴季玉借款5000元应急,始得维持一个学期,二人关系可见一斑。不过这种方式只能秘密地进行,蒋介石对于右任原本就不信任,他这个监察院长也不过是个点缀,一举一动就不得不有所顾忌。吴季玉这条线维持了七年之久,除了与大陆亲人的联系外,实际上也成为于右任了解大陆方面情况的重要渠道。
1961年3月中旬章士钊由香港回到北京,在写给周恩来的一封信中就提到:“胡子(于右任)最近给香港吴季玉先生来信说:‘今年是我的老伴的八十寿辰,可惜我不在大陆,今年她的生日一定会很冷落,不会有人理睬她的。想到这点十分伤心!’”,“胡子的这种心情,请总理予以注意。”此时,高夫人八十寿诞已过了一星期,但按陕西风俗,如亲人在外不能及时赶回,可以补办。在周恩来的亲自过问下,于右任的女婿屈武和外孙屈北大赶回西安为高夫人补做了八十大寿,于右任的老友茹欲立、孙蔚如等二十余人出席了寿宴。事后,屈武将祝寿的情况写成书信连同照片托吴季玉带给于右任,信中为了说明祝寿之事出自于周恩来的关怀,邵力子出主意,将信中“周恩来”三字改成“濂溪先生”。邵力子与于右任是震旦学院(复旦大学前身)的同学,都是国民党元老,彼此非常了解。抗战时期在重庆,邵力子与于右任谈到周恩来时,经常将周恩来比作北宋名儒理学家周敦颐。周敦颐在庐山莲花山小溪边筑室讲学,世称“濂溪先生”,因此,于右任一看到信就知道指的是周恩来,并在回信中让屈武代为转达对“濂溪先生”的诚挚感谢。周恩来知道后说:“只要于先生高兴,我们也就心安了。”
吴季玉的这些举动最终还是被台湾特务机关侦知。1963年9月14日吴季玉再次到台湾时,在台北机场被特务暗杀,凶手潜逃到香港。于右任闻此噩耗,不胜哀悼,亲往极乐殡仪馆吊唁,因哀伤过度,病倒在床。卧病期间,蒋介石曾派蒋经国前往慰问,并保证一定将凶手引渡到台湾法办云云,结果自然不了了之。1964年11月10日于右任因病医治无效与世长辞,享年86岁。根据于右任的生前遗愿,他的遗体被安葬于台北近郊淡水镇光明里海拔700多米的八拉卡。墓园坐南朝北,面向大陆,倚山而建。在墓园牌坊的石柱上刻有一幅楹联:“西北望神州,万里风涛接瀛海;东南留圣迹,千秋豪杰壮山邱。”一代民国元老、爱国诗人、当代草圣安眠于此,生不能骨肉团聚,死不能安息故土,悲夫!
于右任经常在晚年的诗作中追思往事、怀念故乡。他在1957年《题民元照片》一诗中写到:“不信青春唤不回,不容青史尽成灰。低徊海上成功宴,万里江山酒一杯。”这首诗是于右任见到民国元年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后宴请自己、唐绍仪、陈其美、胡汉民、蔡元培等故人的合影时,抚今追昔,有感而发。在书赠新加坡侨领林庆年的《基隆海滨浴场小坐》诗中,于右任同样寄托了这份思乡之情:“锦绣家山万里同,寻诗处处待髯翁。今朝稳坐滩头石,且看云生大海中。”一湾浅浅的海峡,却似千里之遥,对于右任来讲,这种乡思、这些乡愁,是难以割舍无法剪断的。当1987年那些已两鬓霜白的退伍老兵们打出“我想妈妈”的标语而泣不成声时,蒋经国才最终同意了这些老兵返乡探亲的要求。于右任没有能够等到这一天,但他的一首首“乡愁”却早已飘过海峡,在大陆广为传诵。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两岸已经实现“三通”、处于相对和平共处的新阶段,尽管统一之路还很漫长,但炎黄子孙共图中华民族美好愿景的努力谁也无法阻挡,愿老人的在天之灵能有所慰藉。
发表评论 评论 (3 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