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书法神韵断想之三十二
当代,写草书者成为一种时尚,无论何人一沾上草书,便身价百倍,不管他写的如何,哪怕是惨不忍睹,丑陋无比,信手涂鸦,都可以冠之为草书,一些不学无术的评论者、帮闲者、附庸风雅者,信口吹捧,推波助澜,故弄玄虚,把书法四体之一的草书弄成了书法之冠。就连所有书写人无论你擅长何种书体,最后都要写草书。好像不写草书就不得正果。读一读赵壹的《非草书》,可以给人一些清醒。
赵壹,东汉文学家。约生于汉顺帝永建(126—132)年间,卒于汉灵帝中平(184—189)年间。字元叔,汉阳西县(今天水市西南)人。为人耿直,狂傲不羁,受地方乡党所排斥,屡次得罪,几乎被杀,经友人救援方免。曾任上计吏,见司徒袁逢,长揖不拜。袁逢等人为他延誉,名动京师。后西归,公府十次征召皆不就,死于家中。《后汉书》本传说赵壹著赋、颂、箴、诔、书、论及杂文十六篇。《隋书·经籍志》载梁有《上计赵壹集》二卷,录一卷,至隋已佚。而新、旧《唐书》并有著录。今存赋四篇(两篇残),书三通(一篇为残句)及论文《非草书》。
趙壹反對世人習寫草書,只是個藥引子,其文章背後的意思,針對的是宦官借“鴻都門學”網羅政治羽翼的陰謀活動,趙壹生活在漢靈帝(劉宏)時期,朝廷新設了著名的“鴻都門學”機構,主要是为了選拔博學多能之士入朝為官。但此舉被朝中的幾個太監宦官把持,人才的選拔就變了味兒,招進的多是一批只會吟詩、寫字、畫畫而毫無從政治國的酸文人。難怪中郎將蔡邕上書說:“夫書畫辭賦,才之小者,匡國理政,未有其能……”太傅楊賜也上書說:“鴻都門下,招會群,造詞作賦,以蟲篆小技見寵於時”云云。尚書令陽球乾脆點名道姓直接說:“松、覽等皆出於微蔑、斗肖小人,依憑世戚,附托權豪,俯眉承睫,徼進明時,或獻賦一篇,或鳥篆盈簡,而位升郎中,形圖丹青……”趙壹等人的矛頭顯然直指“鴻都門學”以草書取士的做法是站不住腳的。抛开趙壹政治意图,就草书来说,赵壹文章也提供几点供人思考的意见。
在赵壹生活的时代,也有崇草书之风。文中提到的推崇张芝草书已到了“口誦其文,手楷其篇,無怠倦焉”,一些仰慕者守候,把临写者的临品视同珍宝,珍而藏之。这对于草书书家与爱好者来说是不过分的,想想现在,比比皆是,历历在目。但是,赵壹思考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这就是草书艺术的根本,其地位,传承,发展,是害怕这种风气发展下去会使草书“背經而趨俗,”不能“弘道興世”。把草书引入歧途。
赵壹批评张芝“褒杜-崔,沮羅-趙,忻忻有自臧之意者,無乃近於矜伎,賤彼貴我哉!”其意为:“褒揚他所師法的前輩杜度與崔瑗,蔑視後來的羅暉和趙襲,且頗有自鳴得意之狀,”这无非是對自己的書藝“過於自負,輕人重己!”并指出:草書是一种新興起的书体,“上不是庖羲氏仰觀天象所得,下不是河洛二水所出的河圖洛書,中不是聖賢所造。是因秦末,刑罰嚴密,公文繁瑣冗長,戰事频仍,軍情往奔傳送,緊急公文滿天紛飛,為趕時間抢速度,求簡便快速地傳達指令,就出現了潦草的隸書。草書貴在刪繁就簡,變複雜為簡單,目的就是為簡便而簡便,並不是正常規範的寫字方式,所以當時人們都贊成的理由是:能臨時就急行事。”这里赵壹振聋发聩的指出,草书的缘起,就是为了“快写”。是在实用中兴起的一种新兴书体。
当草书成为一种独立成熟的书体时,其功能由实用,快速传递信息为主,转而以视觉审美为主时,就出现了问题。赵壹认为:“如今學草書的人,不考慮當初是求就急簡便的目的,武斷以為就是杜度和崔瑗的筆法,甚至視如龜龍般神聖。以為其筆劃的大起大落,曲折多變,是草書不能缺少的。而八歲以上的孩子,只要開始上學,寫的都不是倉頡-史籀所創造的字,反以杜度和崔瑗的字為樣板。民間個人往來書信時,每每也說:因時間關係,所以字寫得草了些云云。草書原本是簡易快速,如今反覺得難寫或寫得很慢了,這也就失去草書的太多本意了。”为什么草书从“簡易快速”变得“難寫慢寫”呢?
草书只是一种在实用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书体,他与篆隶楷行四体构成中国书坛五大书体,由于草书的随意性,简易,把书法的笔划化成连绵不断的线条,而这些线条又具有不确定性,不像其它书体那么多的结体束缚,给人们更多的发挥余地,故而草书别开生面,长于抒情,可更多的发挥书写人的个性和偏好。所以,有人认为:在各种书体当中,草书最能表现书写者的个性。前人也有“观人于书,莫如观其行草”的说法。草书(包括章草、今草)的笔法、结构,在经过长期实践,其笔路变化多端、可谓是莫测端倪,令人眼花缭乱。这是草书之长。也是草书之短,
由于草书强调个性,对一个成熟的书者来说是对的,可是,对一个初学者来说,就是,草书学谁,是按照书法的规律,先从隶楷入手,有了一定扎实的基础后,再“快写”“简便”,还是,直接从草书入手?
赵壹反对的是“西施心疹,捧胸而顰,眾愚效之,只增其醜;趙女善舞,行步媚蠱,學者弗獲,失節匍匐。”式的学习,及“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筆,月數丸墨。領袖如皂,唇齒常黑。雖處眾座,不遑談戲,展指畫地,以草劌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見鰓出血,猶不休輟。”的笨练,因为这样做,也只是“然其為字,無益於工拙,亦如效顰者之增醜,學步者之失節也。”是达不到写好草书的目的的。目前,很多写草书的人,其书惨不忍睹,真是步入了“效顰者之增醜,學步者之失節”境界。可悲的是,很多人还不自知,依然招摇过市,四处卖弄。
赵壹认为“凡人各殊氣血,異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書之好醜,可為強哉?若人顏有美惡,豈可學以相若耶?”其意为:大凡人,氣質秉性不同,體力精力各異,心有粗細之分,手有笨巧之別,而字的好壞,如何能強求呢?亦如長相有美醜,豈是一學就能與人家一樣呢。这里有两点,一是每一个人的审美观,书写习惯,悟性。书法构成要素、切入点不同,在草书表现上造成面目各异,千差万别,繁花似锦,二是对于高手来说,其书法作品具有不可复制性,这种“不可复制性”是书法艺术一种高度,是书法艺术成功的一种标志,对于一个旷世高手,人们只能望其项背,很少人能达到或超越这种高度;如颠张醉素。
赵壹推崇的是:“夫杜、崔、張子,皆有超俗絕世之才,博學餘暇,游手於斯,”也就是说,杜度-崔瑗-張芝的字内功,字外功都达到很高的境界,写草书是“博學餘暇,游手於斯”,随手挥洒,收放自如,生动自然,笔笔中节。这是因为草书创作中难度大的一个原因,草书的“点画”在“使转”中运行,被“使转”所带动,从某种意义上讲,草书对笔画的“势”的依赖性比较强,只有对各种书体的笔法达到无所不悟,才能使草书保持丰富的表现力。
赵壹认为:“推斯言之,豈不細哉?夫務內者必闕外,志小者必忽大。俯而捫虱,不暇見天。天地至大而不見者,方銳精於蟣虱,乃不暇焉。”其意为:由此說來,寫字其實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專注自我的人,必缺大眼界;志向太小的人,必無大作為;如同低頭捉蝨子,哪有機會看天;而你看不見浩天廣地,只專注在小蟲子上,也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当然,赵壹是把草书艺术与治国平天下相比,认为草书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即使草書再鑽研精心,還不如用在對儒家經典的鑽研上,諸如對天文曆法的考察研究,推算一下天象運行的時間週期,探尋思索其中奧秘,潛心解讀宇宙神明,觀察天地的心境,推究聖人的情懷。解開疑惑的問題,理清俗儒的爭執,用正道來駁斥邪說,讓雅樂來撥亂鄭聲,倡導和諧至上的德行,弘揚順應天道的大法。退可以恪守節操-留下英名,進能夠尊崇君主-輔國治平,以此安身立命,也可成為後人學習的典範,其意義不是更大更深遠嗎!这在更大的范围内去把握草书社会作用也是有意义的。但是这不能作为轻视书法的理由。
书法不可自负,寫字乃小道,六藝之一種,不必太當事兒,但也不可妄自菲薄,自惭形秽,赵壹非草书,有其非的理由,和非的方面,书法艺术有其自己的尊严,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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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中时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