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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歌赋] 《诗刊》| 中国好诗歌(2018年9月)

5 已有 1706 次阅读   2018-10-01 06:41

《诗刊》| 中国好诗歌(2018年9月)

暴雨中的低语

余笑忠

暴雨一遍遍洗刷着玻璃窗

我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远处,沉闷的雷声催促着什么

玻璃窗的另一面,愤怒的暴雨

犹如热锅中的螃蟹

夜里,闪电以其快速的明灭

告诉我们不要和广大的遗忘对视

夜雨像莫名的悔意。在我的梦里

晚归的父亲拖着浮肿的双腿

石头,带着它的伤痕

从高处滚落

我要瘦下来,像喜马拉雅之鹤

清空肠子,净其骨骼,敛息静气

为翻越

连绵的万仞雪山

陈先发:余笑忠的诗当得起老辣二字,他在再寻常不过的日常景物之“实”和“虚”中出入、腾挪的功夫,确实了得。本诗中从父亲浮肿的双腿,到喜玛拉雅之鹤清奇的骨骼,从热锅中的螃蟹到连绵的万仞雪山,这份进得去、出得来的功夫,远非三年两载可以捕得,其轻松、精准的分寸拿捏,在我看来,正是丈量一个诗人的微妙尺度。他诗中那份谦逊的老辣,一如他头上时而乱蓬蓬的花白头发一般,醒目、狡黠,而自成一味。

霍俊明:余笑忠的这首《暴雨中的低语》所设置的情境并不新鲜甚至有一点老套,“雨夜”已然成为中国诗人所共享甚至固化的那一部分,但是据此还能写出好诗就印证了写作者突出的个人才能,该诗因而也具有了难度。暴雨倾泻和沉闷的雷声与室内诗人的低语、往日的片段回溯甚至面对未来、未知的精神愿景就形成了比照或呼应。这是一首不无深刻地自我提醒之诗,也是一首一般意义上的时间之诗。该诗的精神视点是移动的——此刻的暴雨,多年前晚归的疲累困顿的父亲,关于将来的预叙。这三者相互呼应又彼此纠结,它们都如那些震落的石块对应了隐喻层面的一次次的精神撞击。该首诗的结尾非常出色,避免了一般的回忆之诗和现场之诗的沉溺与粘滞,那无形的甚至虚构的雪山所携带的万吨寒冷正迎面而来。谁都不可能成为那只经过淬炼才能轻身振翅的白鹤,我们面对的仍然是雨夜此刻的茫然,回忆中的困顿以及对面未来时的那种清冷和虚无。

养蜂人

林东林

他的老婆在摇蜜桶

他的一儿一女,在搭积木

他在外间捋起裤管

他把抓来的几只蜜蜂

放在膝盖上,让它们蛰

他曾经抓过几千只蜜蜂

放在膝盖上,让它们蛰

他说,他的骨折

就是被这样蛰好的

那时候,他在呼伦贝尔

现在,在红水河边

他准备采用同样的方式

来治疗一下前列腺

他是如此贫穷,多病

乃至于浑身充满甜蜜

杨庆祥:林东林的《养蜂人》近乎一副线条简洁的木刻画,他用寥寥数笔,完成了几乎一篇短篇小说才能完成的叙事内容,人物的行动,时空的变换,远近焦距的切割……这首诗找到了艾略特所谓的客观对应物,在人和蜂之间建立起实践的同时更是美学的联系,在辩证法和悲喜剧的交叠中,生之艰难和希望得到了内在性的呈现。

西娃:林东林几乎用一种白描的手法,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养蜂人——也就是底层人民面对疾病的一种“自然疗法”,这种疗法有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味道。养蜂人的职业表象看起来有些浪漫,这种疗法表象上看起来,就像作者第一段描述的一样,表象浪漫的田园生活:他的老婆在摇蜜桶/他的一儿一女,在搭积木/他在外间捋起裤管”,揭开浪漫的表象,向我们展开的是诸多残酷和心酸:无钱治病,生存的艰辛和奔波(“那时候,他在呼伦贝尔/现在,在红水河边”),养蜂人对自己的所养物蜜蜂的无限依赖(“他说,他的骨折/就是被这样蛰好的/……他准备采用同样的方式/来治疗一下前列腺”),死马当活马医治以及命如草芥也是养蜂人的现状,一个养蜂人的现状也是无数人的现状。东林在此诗里写得非常隐忍和克制,切入点好,画面感和腾出的巨大想象空间,在第一、二段里面自然完成。但对于我个人写作上的要求,我认为最末一段可以删除,总结性的东西不必说出来,敞开性的结尾好于收口的结尾。

瓦 松

林东林

房子要老到一定程度

屋顶上才会长瓦松

上次是在石牌

这次是在上渡

一样的瓦松

长在不一样的屋顶上

一样的瓦松

以前用来入药

现在成为荒芜的象征

经过这些瓦松

这些老房子

和它们紧闭的木门

你走远了

并在走远中想起

一段去向不明的生活

和一些面目模糊的人们

你什么都不清楚

只是知道

他们也都曾经

拥有一颗清晰跳动的心脏

臧棣:上世纪40年代,关于新诗现代化的探究中,最具鼓惑性的也大致博得了相当程度上认同的一个现代审美观念就是:在平凡中见奇异。“远方”不远,对一个敏感的现代心灵而言,它就存活于我们周边的事物中。平凡,注定是奇迹的一个面具。问题的关键是我们能否在平凡的事物中洞见到奇异的存在。《瓦松》这首诗写得异常安静,言语朴素,全然与强力修辞无关。平静的记叙,细致的观察,精心的体味,这些近乎老套的风格手段真的可以让日常经验获得新颖的诗意吗?在读过《瓦松》之后,疑惑似乎可以释然。诗的开端,近乎一部长篇小说中才会见到老道的起句。“房子要老到一定程度/屋顶上才会长瓦松”。有瓦的房子,暗示这首诗中描绘的居所,远离城市的高楼大厦。人去后的“空屋”,往好里说,代表了一种生活方式的改变;但如果深究这种改变本身的道德意味,那么,诗中的画面显然包含着对乡村的败落的忧思。本可入药的“瓦松”,现在已无人过问,仿佛生活的技艺在生活的剧烈变迁中无可名状地消失了。这依然是一种衰败的见证。描写社会转型中乡村的衰败景象,意图的批判性随时都会如火山喷发,而诗人的笔致却平静细致。其实,这之间的反差修辞,这中间的冷静,刚刚显示了这首诗所包含的巨大的感染力量。

空 寂

卢文丽

冬天的无患子树看上去比夏天冷静

正如进入腊月的茶花笑靥出奇姣好

山道上,背翅缓步的白尾雀有着哲人气度

空中缓缓飘过的白云像旷野上投射的俳句

冬天,万物遵循自己的法度

迟桂花依然吐露清冽的心曲

谦虚、内向的栾树以落叶护卫根部

它叮当作响的灯笼早已为飞鸟记取

冬天,诗人返回桌前

在大雪到来前

倾听草间弥生的旋律像最后的蟋蟀遁入空寂

潘维:卢文丽的诗歌气质和杭州这座她生长其中的城市非常相同:古典的优雅,时代与自然契合的节奏,以及宁静之美。她让我想起写《世界美如斯》的东欧诗人赛佛尔特,无论怎样尖锐的内容,他都会用温暖的叙述把岁月变为一幅风景画。卢文丽这首《空寂》写得是冬天某个瞬间的感受,不是那种残花败柳枯萎的冷酷日子,而是充满了生机的转换、过渡时刻,“空寂”在这意味着对活的事物充满意义的接受。

转载自《诗刊》官方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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