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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歌赋] 疫情中的武汉诗人②:写诗是支持我们的精神力量

2 已有 800 次阅读   2020-02-01 19:58

疫情中的武汉诗人②:写诗是支持我们的精神力量 

2月1日,阴雨连日,武汉迎来了久违的阳光,但疫情尚未因此得到缓解。多位接受采访的武汉诗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他们感到深深的无力。现在的武汉,缺乏的是口罩、药品、防护物资,诗歌和文学在这样的巨大灾难面前,显得有些弱小。

然而,仍有诗人选择用笔记录下这段时光,抒发内心的感想。“如果没有其他能力,写诗也是一种充实自我的方式。”诗人罗秋红告诉记者。“精神的力量是无限的,写诗的过程,是对内心抑郁的一种救赎。”

罗秋红

“儿子想接我离开武汉,被我拒绝了”

武汉“封城”前,罗秋红曾经有离开的机会。儿子打电话过来,希望把年近六十的母亲接出这座风暴之城,被母亲拒绝了。

“我的身体状态不好,免疫力很差,病毒有潜伏期,万一我已经感染了,岂不是会传染给更多人?”除了诗人的身份外,罗秋红还是武汉的一名古筝老师,她选择用诗歌和音乐充实自己。每天十点醒来,给自己放音乐,读书,然后再写诗,在客厅和卧室来回走,锻炼身体,以此来排解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疫情爆发前,她计划在春节拜访武汉的孤寡老人、走亲串门、上寺庙祈福,疫情爆发后,这些活动全部都中断了。在“封城”的压力下,她整夜地失眠,手脚发凉,听到小区楼下流浪狗的哀嚎就胆战心惊。白天,实在焦虑得不可控制时,她就打开卫生间的浴霸,长时间地洗澡;或是用手洗衣服,不用洗衣机,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疲惫,晚上能够安心入眠。

面对新闻里不断传来有人感染和死亡的噩耗,她在电话里不禁痛哭失声:“我很伤心,生命怎么能如此脆弱?我一直在消耗着自己,没能为社会做些有价值的事,一想到身边的人都在面临死亡的危险,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难过。”

1月30日,罗秋红的家中,破天荒地飞入一只蝙蝠,在客厅盘旋不散,直到喊了小区物业后才把它驱逐出家门。为了排解压抑的情绪,当天她写下一首诗《一只蝙蝠跑进客厅》,文字质朴,感情真挚:“两个警察将它弄死,而我却不敢看它的尸体。我反剪双手,跟在警察后头,却听见无数只蝙蝠对我数落,人类所犯下的种种罪恶。”

现在她心中最为担忧的,是武汉孤寡老人和流浪儿童的命运:“因为疫情,人与人都隔离了,不能出门,那些原来就独自居住的孤寡老人,更加无人关心,谁知道他们现在的状况呢?”

龚锦明

“疫情结束后,想和自己喜欢的女孩见面”

米(3蛇皮袋)、油(3大壶)、面条(10筒)、盐(10包)、白萝卜、红萝卜、青菜……

诗人龚锦明记录下自己的购物清单,1月27日,他前往超市,购买了约1000元的生活物资,计划一个月不出门。

这个计划仅在3天后就被打破了。他的一位好友被确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因为医院没有床位,只能自己在家隔离,不能与人接触后,生活起居立刻成了难题。龚锦明为他带去一些肉类和蔬菜,放在朋友家楼下,目送朋友下楼取走后,他才离开小区。

“我们小区里,已经有5个确诊病例了。”龚锦明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现在武汉出太阳了,大家就放松警惕,很多人出门散心,其实这是不对的,疫情仍然处于高发期。”

极度的不平静中,他写下一首诗《急需品》:“需要一种药,需要疫苗,不需要唾沫星子和舞蹈;需要口罩,需要护目镜、消毒液和手套。”他希望通过诗歌的方式,将武汉的需求传达给外界。在他看来,好的诗歌应该像号角一样,能唤起人们精神上的呐喊。诗人不能“为写诗而写诗”,如果一首诗不能反映灵魂深处深刻的战栗,那就不应该被书写。

“写诗对重大灾难没什么作用,但它是支持我们的精神力量。”龚锦明说。“好的文学对于人的心灵有着振奋作用,是有担当的,但如果没有灵魂深处的触动和深刻的反思,诗人就该闭嘴,因为写下的不过是文字垃圾。”

现在他最大的渴望,是疫情结束后,“能做一些以前不敢做的事情”,比如,出一本诗集;或是追求一位一直有好感的女孩。龚锦明是一位单亲父亲,他一直渴望给孩子一个家,但苦于现实生活的羁绊,迟迟没有和爱慕的女孩确立关系。

“疫情结束后,想马上去见她。”他说。“人的生命太脆弱了,想做的,就一定要立刻去做。”

余修霞

“感觉武汉成了无人城,我随时会消失”

“疫情确诊的人数,增加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我不敢看,但还是点开看了。透过窗户看到街上空无一人,听也听不到人声。感觉武汉成了无人城,我随时会消失。”大年初二,诗人余修霞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最恐慌的日子里,诗歌于她是一种陪伴。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除了写诗、读诗,仿佛做不了任何其他事情。“以前对于生活的美好期待,仿佛这几天就消失了,有了诗歌之后,大家一起朗读、分享,内心能得到些许的温暖。”

她笔下的《像一首诗,蜷缩在武汉封闭的怀中》在《诗刊》微信号发表后,收获了很高的点击量,她也希望能借此引起人们对武汉这座城市的关注。“即便疫情过去,我也担心,武汉这座城市,是否能像以前那样,再次得到人们的喜爱呢?”

熊曼

诗人熊曼在武汉封城前,回到了位于湖北省黄冈市的老家,迄今为止,已经目睹了两场葬礼——她眼睁睁地看着棺材从家门口抬过,因为这场灾难,一个个鲜活的人儿成为死寂的尸体。

“无数的窗口悬挂在半空中,像一个个漆黑忧伤的洞口;但没有了向外张望的眼睛,也没有了向外聆听的耳朵。”在朋友圈看到朋友们转发的武汉抗击疫情的现场图片,她写下一首《声音从这座城市消失了》。作为一名诗歌编辑,她一直在搜集相关的抗疫诗歌,但在她看来,足够优秀的并不多。“好的诗歌,应该写下身边真实的人和所见所闻、所感,不要太夸张、太煽情。”

在她看来,相比武汉,湖北农村对疫情的防范意识更应该加强:“相比城市,村里的防范更加松懈,大家都不太重视,村民们甚至都没有戴口罩的习惯。现在村与村、镇与镇之间的道路都封闭了,甚至有人因病去世,大家才认识到这场疫情的严重性。”

“今天,我已经整整八天没有出门了。我不敢细看有多少人确诊,有多少人离世。”1月30日,在余修霞最新的日记里,这样写道。“我满肚子装的都是后悔,后悔没有听祖父的学医,现在就可以救人了。后悔没有和珍贵的人实在地相处。”

附:部分诗人诗歌选

急需品

——冠状病毒弥漫全城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们

龚锦明

需要一种药

需要疫苗

不需要唾沫星子和舞蹈

需要口罩

需要护目镜、消毒液和手套

需要一个床位

不需要天花乱坠

需要防护服,需要

杀死病毒

需要杀死冠状病毒的药啊药

不需要满天飞的唾沫和词藻

需要干净的空气

需要一股暖流注入静脉

需要一个坚定的眼神,需要

一句实话,需要一盏灯

照亮黑暗中的我们

一只蝙蝠跑进客厅

罗秋红

庚子年1月初六

我打开窗户晒被子

一只蝙蝠趁我不注意

悄悄溜进我家里

这小东西,不识时务

在我客厅横冲直撞

我对它大吼:你身上有冠状病毒,请原谅我这个

被囚者的苦痛

它不仅不走,反而扑向玻璃镜片反问我:

你们人类不是说野味好吃吗?

这次要你们变成囚徒

并永远戴上一副“箍嘴”……

我被这胆大的问号

所惊呆,考虑到安全

只好拨打110

两个警察将它弄死

而我却不敢看

它的尸体。

我反剪双手

跟在警察后头,

却听见无数只

蝙蝠对我数落

人类所犯下的

种种罪恶

像一首诗,蜷缩在武汉封闭的怀中

余修霞

不知道,封城后梅瓣飘零会落到何时

微风四起是否会,荡漾择水而居的孤独

涟漪像锯子接近木头,流淌诉说流逝

说不清楚的,让白帆船一艘艘说

一艘艘忘,冬天不断向春天运输期货

我囤积的纯情,足够一个最原始的马达

旋转三天三夜,自然香的期待

摇动千帆过尽的桨橹,从此无影无踪

以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一个寄居者的姿势

蜷缩在武汉封闭的怀抱中,像一首诗

船舱一听到李白的名字,一读到他的诗句

就容易颠簸武汉最初的样子,不是出于复古

而是每天以古诗文开始,以古诗文终结

现代的仓促,让糊涂人更窘迫茫然

一千五百年了,诗仙李白

您常翩然出现在纸页,又翩然消失

让来自支流的我,愧为汉江的小家碧玉

为了追逐繁华,故乡沦落为遥远的旧容器

作为唐诗宋词的后裔,看到水就想停泊

反复行吟,知道过去终究要别离

舍不得,纵容华章顺流而下,楚音咿呀

酒客过烟花,解罗裳登黄鹤楼

东风吹暮鼓也吹晨钟,天干蛰伏命运也蛰伏地支

仙鹤啜饮蔚蓝,古楼变身桥墩

镇守水陆,不为殉葬,只为担当

芦苇天真无忧,沿着江水裁剪绯红嫁衣

年末适合停泊汉阳门,远眺周围留存的古建筑

它们不停地与风霜谈判,让路于清贫的荣耀

不被遗忘的堤岸,鸟群倦飞知还

江水奔走相告,循礼门与江夏古郡

被高大新鲜的时间一次次阻隔,连接又走散

江滩惆怅底蕴,蔓延着柔软的繁茂

巷弄里暗藏千湖锦绣,湿润反哺古旧

沿着黄昏,走向湖北博物馆

楚天一衣带水的神秘入梦,喧哗被搁浅在枕畔

还是这纯情的自然香,把满船忧思卸载

我愿意充当春天的码头工人,一双手触摸古今

脊梁落满珍珠一样的汗水,从未向卑微夜色低头的我

此时弯腰俯身,跟随白帆船的断章落花流水

声音从这座城市消失了

熊曼

一群鸟在长江上空飞着

久久不肯落下来

仿佛它们才是正在巡视的主人

但没有了为它们伴奏的汽笛声

几栋灰色建筑伫立在路边

那是一百年前法国人留下的

但看起来像电影中的镜头

一个人在路上走着突然倒下去

几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

在某间屋子里默默地哭泣

她们是医生和护士,也是妻子和女儿

但此刻没有了为她们擦泪的人

无数的窗口悬挂在半空中

像一个个漆黑忧伤的洞口

但没有了向外张望的眼睛

也没有了向外聆听的耳朵

隔离

谢春枝

好吧,我允许

飞机与天空隔离

列车与铁轨隔离

汽车与道路隔离

轮船与江水隔离

楚河汉街上,繁华喧嚣,与商铺隔离

允许,落叶与树枝隔离

燕鹊与鸟巢隔离

喜庆与节日隔离

武昌,汉阳与汉口,隔离

城市圈的链条与链条,隔离

我们与我们,隔离

然而,我知道

天使与病毒,没有隔离

勇士与逆行,没有隔离

驰援与封闭,没有隔离

超市,医院,环卫……城市的运转没有隔离

信息与虚拟的网络,没有隔离

郁金香的蓝色与植物园没有隔离

珞珈山的樱花梦没有隔离

900多万守城者的灯火

与漫漫长夜没有隔离

龟蛇相望,与黄鹤楼兴衰废替

没有隔离

大年初三,久雨,微霁

阳光与生活不会隔离

俞伯牙与钟子期的琴声,不会隔离

高楼与高楼的喊话,不会隔离

我与你,流沙一样的光阴,不会隔离

这千年的城郭,与安宁祥和,不会,隔离

注:2020.1.27,初三,武汉“封城”第四日

今夜的武汉是安静的

剑男

今夜的武汉是安静的

东湖的水和长江的水是安静的

黄鹤楼和琴台是安静的

街道、树木和灯光也是安静的

就像一个人经历某事后

反剪着双手在静静地反思自己

我站在细雨朦朦的楼顶

目光缓慢地从街道口望向江边

就像我曾经缓慢地爱上

它的喧闹。它遭遇过无数洪水

战争、包括瘟疫,显然

它从来不是完美的,就像此刻

天使在忙碌,一些人的

心却结上了冰,像另一种病毒

这安静的代价令人伤悲

但如果我一直追问,是谁导致

病毒的蔓延,会不会有

一只又一只的蝙蝠迅速从黑暗

角落俯冲下来,并数落

我们的罪恶。一一所有的救治

正在无声地进行,在这

空旷的安静中,我似乎听见了

这座大城市怦然的心跳

在大汉口也在老武昌,在蔡甸

也在阳逻港,像无数的

心脏跳动在一起,默然而有力

孤岛记

余笑忠

封上口鼻,露出的眼眸

似乎更明亮

不过再明亮也只能

大眼瞪小眼

透过满是雾气的眼镜片

看到小雨中所有的路灯

也像睁大了眼睛

自带彩虹一样的光环

光环即诱惑——似乎这才是

更应熟知的景象

与其在黑暗中

猜测他人的眼神

不如像阳光一样坦坦荡荡

我没有一技之长

灯下惟有喃喃自语

所谓诗不过是寸土之地

这个冬天,它比任何时候

更像一间最小的庙堂

如果,自我隔离

可以上升为自我救赎

2020.1.24,除夕夜于武汉

(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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