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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歌赋] 将诗歌进行到底——评张弛诗作

2 已有 264 次阅读   2020-11-25 10:42
将诗歌进行到底——评张弛诗作 

文/高星

我肯定地说,所有的写作者最一开始时都是由诗歌出发的,就像人的青春都是由怀春开始的,文学的渊源也是由诗歌开始的。

四十年前,张弛也是开始正经写诗。如他说是“四十年的积蓄”,那点激情,今天是否可以还能喷射。

后来,张弛主要写小说,后来写随笔、写剧本。作家不过如此,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张弛有时会总是编排挤兑身边的诗人,夸奖写小说的狗子保持了从不写诗的状态。

其实,张弛断断续续一直写着诗,只是以前没有微信,大家不容易发现。张弛在自己准备印制的诗集后记中说:

后来所以少写至不写,完全是为了印证自己曾说过的一句狂话:好诗的数量是有限的,写一首就少一首。后来发现,不管写多写少,都很正常。一日为诗人,终身为诗人,这贼气不容易去掉。

写诗时候的张弛(黄燎原 摄)

张弛写于1981年9月的《圆明园》,是我目前读到的他最早的诗作:

第二次焚烧你的是一伙诗人

和你的农民大哥,自从那天

长着蓝眼睛的大兵

蹓蹓跶跶地出了村子

——问题不在于

他们只留下了笔和锄头

而是在于笔给了大哥

锄头却被诗人扛走了

从诗中可以明显发现,张弛在骨子里对诗人的敌视。这种敌视,哪怕就在自己写的诗作里。“笔给了农民大哥锄头却被诗人扛走了。”张弛的调皮和犯坏,不仅是乐于看诗人的笑话,而且是他一贯把玩的叙述的意外性。

张弛写于1984年的《作品》,可以是他写于1990年的小说《夜行动物馆》的前奏:

一反往日的矜持,你

良久注视着河水

河水的困劲儿

过去了,水面上浮出

大马哈鱼的脊背

(它老远便认出了你)

你顿时觉得自己的

脊背有些潮湿

看似意外的“潮湿”的通感,甚至是符合生物学的。

“语不惊人死不休”是诗歌写作的命根子。没有点本事,你还真写不了诗,这不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在这点上,阿坚、狗子彻头彻尾的写实法,肯定会在诗歌写作上有着阻碍的命门。张弛也在平平淡淡的叙述,在结局中的转化,充满魔幻,《阳历年》:

过去的日子频频回眸

眼药脱销 琵琶脱销

(波斯公主连夜潜逃)

围巾脱销肥皂脱销

狗拉着雪撬脱销

最冷的雪花

被裱在南方人的冰棍纸上

“最冷的雪花被裱在南方人的冰棍纸上”。地域、物理上的差异,让意想不到更加合理与矛盾,这是诗歌语言的秘密。但有的看似平淡,但在诗歌里就变味道,哪怕《饺子》:

乌云笼罩在饺子馆的上空

也笼罩在我的心头

中午吃了半斤饺子

(猪肉大葱馅的)

到现在还没消化

同样,下面这首《音乐会》,也是结尾的意外。而且,还有画面感:

小提琴锯断了 一节节木头

的音符,圆号的

喉咙 崩满铜锈

麦克风在电镀

歌声,指挥

晾干了最后

一件演出服

咕碌碌——

乐池里滚进

一个汽水瓶

所有的女孩,都

瞅了一眼

她们的男朋友

张弛的视觉肯定是另类的,诗人的眼睛是独到的,他的发现,总会有一条是精神层面的。《倒塌》一诗,让我想起埃舍尔的版画:“盖一栋倒塌的楼房”;“人往前走时会以为是在爬楼”;“他们直立时其实是在悬着”。荒诞的戏剧性,在张弛的文学整体写作中无处不在。这也是我观察张弛面对日常生活的颠三倒四,能够游刃有余,在所不辞的原因。

我要盖一栋倒塌的楼房

里面的人往前走时

会以为是在爬楼

他们直立时

其实是在悬着

在写于2009年的《黄没戏》中有这样一段:

一只仙鹤停在云中不动

一朵花不红照样开了

七个仙女只凑够了

四个,四天的旅行

一、一、七、四、四,诗作中的数字,总是有魔力的。在这点上诗人叶舟、西川也有过如此的经验。说到别的诗人,张弛很少在诗人里战队,他当然有自己的判断。他一贯是玩自己的,似乎是在语言的荒诞性上乐不可支。如同警句(金句)一般:“演员演完戏回家我却在剧场死去”(《悲剧》);“拉开电灯,墙壁上 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物理反应》);“一个孩子站在田里就像是一个成人被黄土埋了半截”。

张弛诗歌里的电影感也是如此熟来熟往,《三八妇女节》为他日后的电影进入进出打下伏笔: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

窗外的云,显得

格外贤惠 我

想起母亲 和姐姐

(她 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我想到开火车的

一定是个女司机

她正在放慢速度

而这一天,也正在缓缓地从铁轨上挣脱出去

张弛在诗歌中,讲究言说的音乐性,这让我对张弛最近热衷音乐的现象,才不感觉突兀。《次旋律》有着摇滚风的旋律节奏,韵味十足:

一发炮弹在我的身边爆炸

把我兜里的巧克力溶化

几个路人躲到刺刀底下

显然是受到意外惊吓

花圃里面没有一朵鲜花

泼出去的水又收回去了

如花的闺女闹着离家

为的是跟大部队一起出发

依依依 呀呀呀

嘣嘣嘣 吧吧吧

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世道

张弛有的就直接命名歌词,1998年的《坦白(歌词)》:

一个人在默默地向我走来,

一朵花在阳光中无声盛开;

一把枪冷不丁抵住我的脑袋,

一个声音问我爱她不爱。

一阵风把天上的鸟儿吹歪,

一颗心由欢乐变得悲哀;

一句话始终没说出来,

这样的生活教我无法忍耐。

哦,坦白 让我坦白交待。

写于2020年8月的《歌词:鲁迅》,还有外一首,应是张弛最新的诗作:

他长着一头怒发

他穿着一件长袍

他是彷徨的旗手

他也食人间烟火

有人说他的脾气很大

那是他得了肺结核

有人说他的疑心太重

那是他看到的黑暗太多

他的目光很冷

他的血却很热

他有一些朋友

却也历尽孤独

副歌:

躲进小楼成一统

管它春夏与秋冬

装修队进楼(歌词),杂乱的声音,夹杂着杂乱的情绪:

自打疫情结束后

装修队就扛着家伙进了楼

他们一天到晚不停地凿

电钻一响更是把那大筋抽

精神不好的当场犯了病

(念白:比如邻居家的女儿)

男女老幼躲到山里头

原本盼来了好生活

想不到它比病毒更折磨

我钻钻钻

我凿凿凿

我拆了东墙补西墙

回过头又把那个东墙补

卧室变厨房呦

厨房变厕所

都是为了这幸福的节奏

(吵架声,做爱声,摔盆摔碗声,冲马桶声。

间歇性地伴随着凿击声,电钻声)

啊…………

叮叮叮叮叮叮叮

咚咚咚咚咚咚咚

都是为了这幸福的节奏

女声念白:

宝宝莫生气,你是妈**开心果

男声甲念白:

咦,兄弟你去哪儿,等一等,别把我落下

男声乙念白:

骄阳似火,你说我能去哪儿

张弛在诗里不仅有“副歌”、“念白”,还有“合唱”,他对效果总是有着强烈的预想。2007年的《脆骨》:

我冒着大雨去吃

落汤鸡的脆骨

却被告知

促销活动已经结束

这让我想起昨天夜里

做过的一个怪梦

两张单人床

在黑暗中并排空着

我居然当着大家哭出了声

以为就此找到了一生的幸福

合唱:

啊~

那些没了脆骨的鸡到哪里去了

那些没了脆骨的鸡到哪里去了

张弛在诗歌中的语言游戏,在他那里似乎已是雕虫小技。2014年的《呼和浩特》:

呼和浩特

是两个好朋友

今年夏天,他俩

决定去呼和浩特旅游

2017年的《府右街》:

一个交警

在府右街上

来回走

来走

回回

走来

(这几行竖着读)

当一个交警

在府右街上

来回走的时候

过往的出租

都不敢停

张弛打算将自己的诗集命名为《大事记》,其实,张弛是反大事的,如同拒绝宏大叙事,他在诗里极少见到爱情和美,他与这些诗歌本来应有的内容,背道而驰,2015年的《大事记》,应是他进入写诗新时期的代表作:

小区超市试营业

卖烟的服务员

原来是收破烂的(括弧:女)

狗不理厨师

躲在卫生间抽烟

被我撞见,他

迅速把烟掐灭

狗追喜鹊

两个诸侯国因

妇女采摘桑叶打仗

当然,这是在古代

国君们还要靠自己养鸡

犒劳前方的将士

还有一些大事

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幻觉》:

生活中有很多东西看似偶然

特别是在春天

从没跑过离城这么远

从没登过这么高的楼

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云

从没有见过山被压得那么低

从来没有跟所爱的人

如此接近

特别是在凌晨

就在一周之前

出现了成团的柳絮

在四天之前

出现了绿荫

三天之前

降下了沙尘

两天之前

发现家里有了蚊子

——当时已是半夜

它跟困意一齐袭来

它飞翔的声音就如同幻觉

诗歌在张弛那里都不是什么大事,还有什么经得住考验?

后排右二为本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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