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燎原
1.
梦见儿时玩伴
两家人
四个双胞胎
澄、清、明、亮
旭、日、东、升
我说小时候
我能认得出
你们谁是谁
现在不行了
澄说记他的华发
明说记他的背驼
旭说他拄拐杖
升说——
记我们的媳妇吧
2.
毕加索给民众施粥
安德烈·纪德为资产阶级做饭
他们都在拉拢我
虽然睡得正香
灵魂也没有饥饿感
但我还是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
我选择
对我的选择
保密
3.
我走上大街吃早点
吃早点的人山人海
我看到我妈妈来吃早点
吃早点的人山人海
我正要跟她说话
她说你别管我我可以的
我看到我妹妹在吃早点
吃早点的人山人海
我说咱妈也在吃早点
她四下张望着找她妈妈
吃早点的除了我妈我妹
剩下一群人山人海
4.
中学微信群有人@我
说亲爱的xxx同学
我看到你从一家小旅馆
推开绿色油漆门走出来
身边的女人
穿棉布裙子
你们手拉手很亲密
请问这是什么情况
我说刚回国
我跟我太太去办点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我退群
5.
8月6日的梦里
我还是一贯地
对权贵宵小嗤之以鼻
非常抱歉地是
在他们中间
也有我的至爱亲朋
更加可喜地是
这个行列中
我也看到了我自己
原来我竟如此卑鄙
呵呵
6.
中戏的胡同里
有一家书店
屋子小得
书只能摆在露天
店主是我朋友
新华社的李晏
我反复看几本书
始终无法下单
其一是关于
中国摇滚乐
趋势什么的
作者没听说过
石油大学毕业
从事勘探工作
其一是关于
外国摇滚乐
里面的人物
都是活的
他们一直说话
不停地争论
吵得你死我活
彼此还很友好
这是一本书但
怎么像有声读物
其一是科普科学
历史未来学著作
也可能就是
一本普通小说
书名记不真切了
摩萨德与摩德纳
摩萨德与摩纳哥
摩萨德与萨摩亚
摩萨德与德萨摩
我一直徘徊在
几何图形的封面
涂抹的黄方块
和交叉的黑线
像毛衣针打的
醒来的时候
书店还在我前方
像莫拉维亚
房间与街道
的那个故事
之前那个故事
总让我想起
卡夫卡的变形记
其实它们貌似
完全没有关系
可谁又知道呢
7.
星光灿烂的夜晚
梦见阳光灿烂的早晨
被一个不着边际的朋友
带到胖子多米诺家
安东尼吓我一跳
他居然是白人
个子很高
坐着一米八
瘦得像一支
削尖的铅笔
他用小号
而不是钢琴
为我们演奏一首
乡村歌曲
在每天阳光灿烂的加州醒来
诚惶诚恐伴随惴惴不安
我这个不着调的梦
是否也会被游行示威者反对
我对人民很失望
对群众没信心
他们总是把天大的好事
做成给天盖了一个顶
8.
老猫飞了很久
飞了一个千里迢迢
我在机场等他过海关
等了一万年
老猫出现的时候
背后有不下五只企鹅
他脸上挂着冰霜，说
操，终于tm团聚了
我说，还差狗子
9.
夏友谊横穿宫殿时
一阵风从弥勒佛身侧刮起
他嘴里的黄油球棒棒糖应声落地
夏友谊仓皇逃跑
后宫嫔妃落叶一般 不堪
太监 坚守在象牙床前
旧式的容颜不老
喊杀声逼近耳膜
像宽袍大袖拂去的蜘蛛
庭院在午睡中打开身体
四肢比煮熟的藕更有风情
子弹通过夏友谊后背前胸的片刻
一些言语透过地砖还是被他听到——
这个死鬼随地乱吐东西 该死
不讲卫生的人不配爱国
当然甚至也不配 活着
10.
提娜和特娜
肤白且貌美
背心短裤衩
走在大街上
干掉两条壮汉
得到两把枪
依然在路上
被小混混劫持
到公共汽车上
她们拿出武器
年轻劫匪问
你们会开枪？
提娜说也许吧
特娜只是笑了
重回大街上
遇到好心的人
得以搭便车
西天路迢迢
时间很漫长
提娜和特娜啊
你们要小心
遇到她们的人
更是要小心
11.
天
空被自
己
的困
劲
儿惊
着
了白
云一
片
片像刀
子一
样往
下扎落
地生
根时成
为一册
册书籍
和一
片海
12.
一个姑娘，年轻
脸上，坑坑洼洼
像是，被雨浇灌
其实，长得可以
已经足够吸引人
皮肤，是黝黑吧
身材，十分的好
简直，令人神往
她的胳膊不经意
就会挎上你胳膊
胳膊肘子圆弧形
顶得你腰很舒服
当她，面对你时
通常会离得很近
她的胸会擦到你
让你，瞬间懵圈
思维被她的身体
剪断，扔垃圾站
这是一个，陌生
得不能再陌生的
形象，怎么却会
深深扎根我梦中
还忘了讲，她的
身后是一片池塘
被睡了般的翠绿
13.
擦肩而过时
我手里的香烟
蹭到他衣袖
我转身道歉
然后匆匆向前
他追上来说
你的万宝路过期了
14.
四哥和他手下
刚刚在墙角
割下一个人的耳朵
五爷恰好进来
他给了四哥和他手下
每人一枪
五爷并不认识
那个被割耳朵的人
他只是比四哥
更大的黑社会
仅此而已
15.
抽烟回来的时候
天已经大黑
我听到友军联络员
对着电话大声嚷嚷
说要投奔光明
黑夜的确太黑了
我溜进礼堂
没有人发现
在最后一排座位后面趴下
也没有人发现
大炮轰鸣的时候
很多人闯进礼堂
我手持驳壳枪
见一个打一个
直到打中联络员
他手捂伤口说等一下
结局不该如此
我们投奔的
也是你们的友军
你为什么要射击我
时间开始倒带
阳光明媚中
我向联络员借火点烟
他说我们要先走一步
胜利的时候见
16.
二零二零年我结婚了
跟一个曾经著名的
流行歌手
我们之前并不熟悉
彼此知道而已
她奶奶生病
需要喜事冲一下
我命中注定
这一年娶妻生子
婚礼结束后
她就不见了
我宿醉醒来
在旧情人怀里
生活沿着
过去的轨道运行
之后我们一直
没有再见面
甚至没有任何联系
与陌生人无异
直到冬天飘起雪花
我在十字街头看到她
红色羽绒服和短发
耳朵比脸还红
我们没说一句话
她只是安静地
滑进我怀里
像一条鱼潜入水底
我把她从街上
抱到床上
她的嘴唇
比耳朵还红
她的嘴唇说
咱俩一起过吧
17.
马基雅维里
头发剪成屁帘
头顶微秃
穿一身破旧但
干净的蓝布衫
钻进厚棉被
睡在我身边
我问他你写完了吗
他说他手上
刚刚沾满人民的鲜血
《君主论》不择手段
我欠佛罗伦萨一个公平
上帝差我一个道歉
他的身上盖满手表
像胸前挂满勋章
18.
一个叫刘心凌的女孩约我
她在心理学圈有些名气
我约了写诗的俞心焦
这是他过去的名字
也是我可以准确记忆的
唯一的一个他的名字
约他的理由只是因为
他的名字里也有个心而已
我们一起去一家小饭馆
那个姓朴的瘦人是老板
说话颠三倒四干脆不说
于是被人称沉默歌手
我给朴姓男子和他老婆
带了我新出版的旧书
他送还给我一大套
今天才拿到的精选歌集
刘心凌坐我身边太扎眼了
所有的目光都很难被驱赶
其实他家的饭菜很美味
无奈与美人相比仍相形见绌
所有吃饭的客人都停杯投箸
目光由惊奇转为关切和爱慕
俞心焦急了说我有戏没戏
我不看他一眼就说肯定没戏
不知道什么时候灯亮了
户外的餐桌也越坐越满
刘心凌的姐姐不知道啥时候
施施然鸟一般翩然而至
她个子小但美丽的容颜
古今中外的诗人都吟诵不完
大海装不下那么多赞美之词
高山仰止的何止是一座高山
我跟刘心凌到一旁抽烟
屋里突然涌出酒足饭饱之人
老狼说你也在啊她是谁呀
单晓帆从后面拍我还眨眨眼
更多的人无休止鱼贯而出
龙隆歇斯吴柯好像还有赵年
我拉着刘心凌躲到暗处
免得打招呼像小鸡啄米
回到餐桌时我们都愣了
俞心焦在帮刘心凌她姐掰腿
那条腿笔直如旗杆向上竖着
她姐面如满月胜似闲庭信步
之后的记忆比沙子还乱
俞心焦搀着刘心凌先走
她姐坐了我的自行车二等
天空里的星星像在放礼花
附：
黄色可以燎原
老弛
要说写诗，燎原可以算得上老司机了，无照而且酒后，一晃居然已经三十多年了。这么长的时间，我跟燎原的境遇相似，虽然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写（冷不丁冒出来一首），但似乎从来没被认同过。不过这样也挺好，虽说没沾过诗人的光，却也免得惹得一身腥臊，躲过了致命的一劫，也躲过了人在江湖飘所难免要挨的那一刀。
虽然一起办过《边缘》，但我跟燎原很少在诗上交流。直到三十年后，诗已经融入了我们的日常。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对我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我还是被燎原迷惑了，好像是上个月吧，他写了一首老猫去美国的诗，我读了以后，还以为老猫真的去了美国，谁知老猫此时正在天通苑撸猫。诗歌就是这样让我们不辨现实，在这种情况下，再去谈什么诗歌的意象，或者诗人必须要认识多少种植物之类的还有意思吗？
有一点可以肯定，对于我们来说，把诗歌当成第一生命的那个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已经原谅了它偏激之处。我们再也不会为了诗而飞蛾扑火，也再也不会像小兵张嘎那样，拿着一把木头手枪给全村人报仇。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平衡可以随时打破，走楼梯可以不押韵，灵光闪现也不像从前那么重要了。既然诗歌所表达的不再是诉求，那么往昔的旗帜，为什么不能变成一块遮羞布呢。
有一点可以相信，一日为诗，终生为诗。每个人的身后都拖着他的尾巴。
20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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