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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杂谈] 我的美术评论文章

9 已有 7220 次阅读   2013-12-27 18:47   标签花鸟画  style 
苦心禅境”:李苦禅大写意花鸟画之我观——兼与陈传席、刘墨先生商榷

                                               雁飞

内地美术界相传“南潘北李”、“齐门二李”之说久矣。“南潘”者,潘天寿;而北李,即李苦禅也;至于“齐门二李”,指李苦禅、李可染,似无二论。昔齐翁白石宗师自言:“余门下弟子数百人,人也学吾手,英也夺吾心,英也过吾,英也无敌。来日英若不享大名,天地间是无鬼神矣!”。

李苦禅,原名李英,字励公,号苦禅,山东高唐马颊河畔李奇庄人。幼年跟从民间艺人习画。1916年秋,被保送入山东聊城省立二中,师随国画家孙占群先生;这一时期的绘画作品如《猫泉图》、《松鹤图》等,虽略涵民间画工的技巧成分,但其画道已渐显个人风貌。1918年夏,入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从徐悲鸿先生学炭画,并受益于陈师曾、贺履之,汤定之等先生。1922年夏,考入国立北京美术学校西画系(即国立北平艺专前身)受教于捷克教师齐蒂尔和法国教师克洛德,系统研究西画技法油画人体,静物,风景等)。1923年秋,拜齐白石为师,潜心研习国画。他那大量存留于世“妙得天籁、意态纵横”的大写意花鸟艺术作品,承袭了中国画的优良传统,汲取徐青藤、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等前贤的笔墨技法,取精用弘,兼融中西,并以强烈的个性和特异天赋,独辟蹊径,树立了中国大写意花鸟画的一代风范。

与传统绘画的其它类型相比,李苦禅的大写意花鸟画,因追求造型的简约与笔墨的高度凝练,故其印象给观者的感觉相对简单。孰不知,“大写”只是形式,而对于“意”的表达才是绘画创作的主要目的。这个“意”蕴涵深奥,它包含了画家对自然世界的感官认知、学识修养,以及人品与情操。就写意花鸟画而言,凡卓有建树的画家决不满足于对客观花鸟形象的摹拟和一味表现自然花鸟之美。所谓花鸟以及其它自然界中的景物,只是创作者表达自身情感的载体,通过花鸟的形象,又超出像外地表达人的思想感情、审美意趣和内在气质,使人的精神本质(喜、怒、哀、乐等)借花鸟作为媒介,得以直接抒发。是故,中国画的写意性,并非指在绘画中简单地描绘似是而非的图像,而是建立在创作者对民族文化,时代精神,自然物象深刻体察之上的“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它是一种观念,一种意识,一种精神,一种高度凝练的情感。

清石涛谓画:有“以我襟含气度,不在山川林木之内,其精神驾驭山川林木之外,随笔一落,随意一发,自成天蒙,处处通情,处处醒透,自脱天地牢笼之手归乎自然矣!”。李苦禅的大写意花鸟画,源于自然,融乎心田,流诸笔端而“妙得天籁”——画面形象较八大更具写实性,而八大则更像他所画的“白眼对青天”的鸟鱼。众所周知,八大表面上是为了逃避世俗,啸隐山林,装疯卖癫,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想入世,渴求名利;画中题款,常将“八大山人”四字密联,一气呵成,类似“哭之”或“笑之”,以示其隐痛的寄寓。流世作品虽笔精墨臻,但多狂怪、诡异,时有躁动之气。李苦禅天生澹泊、清逸、敦厚、率真、浩浩然不拘节细;他的画似不雕琢而实则深藏匠心,以“少少许胜人多多许”。其笔下的花鸟,往往“以神取形”,不囿客观形象的羁绊,着重强调自己内心情感的宣、点、写、勾、染,随性而发,或夸张,或剪裁,或寄寓理想,或隐藏意蕴——在既以创作主体(作者本人)又似创作客体(描绘物象)的条件下获致。如苍鹭、鹪鹩、鱼鹰、鹌鹑、放大躯体的秧鸡、山雉等,皆弥漫着一种“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的氤氲之气。构思布局多从西画中吸收而得,简而不空,繁而有致,极具形式美。其笔墨浓黑如乌云欲雨,黑而不板;淡墨若晨烟暮霭,透而不灰。禽鸟的造型,全赖自家速写而成,强调姿态灵动、活泼多样,然后夸张其美健特点。仅以雄鹰、鱼鹰为例:前者体型殊似几何“梯形”,显其雄壮;嘴角演变为方,足爪亦现棱角,视其锐猛;特别是鹰眼的处理,李苦禅大胆突破了前人惯用的“一点定睛”模式,采取“两点定睛”——几近方形,且比例增大,两点墨夹出眼神,瞵瞵之光直逼画外;即使沿用“一点定睛”,他也往往在眼眶前沿内或点成短横形、三角形、月牙状,殊为传神。而八大,齐白石,徐悲鸿画鹰,眼睛仍是圆的,难脱流俗。苍鹰的体部,他并非依其表象原有的通黑羽去漫身用墨,而是精心用线勾出白翅居中,由此彰显大禽鸟的体积感、重量感和黑翎挺实、光泽的质感;行笔运墨皆依意象结构与分局布白的动势,笔笔生发,自然为之。鱼鹰是李苦禅首创将其移入写意花鸟画的画家(其后齐白石又将此禽鸟写入山水画中)。他笔下的鱼鹰,体形似舟,知其善泳;头部近乎三角,显其善鱼。

李苦禅精于笔墨。笔画从魏碑化出,而出以温润,其用墨之大胆、恣肆、酣畅、泼辣,为白石老人所不及。画大墨叶,尤其是芭蕉叶,笔墨之理迥异于生理,其笔墨方向同大叶脉线平行,纵笔横扫,清脱无滞,更见气势,笔墨也多了变化,这又是他的独创。以至晚年,李苦禅笔墨益趋雄健朴穆,简率苍劲,常作巨幛通屏,墨气与彩绘交相辉映,气势之宏大,堪无人比。所作《盛夏图》(1981年作,580cm*368cm)尺幅之大,创有史以来中国大写意画之最。1981年,在北京友谊宾馆会客大厅,84岁高龄的李苦禅双手抱管,俯身走笔。时而立,时而蹲,时而跪;或前进,或后退,或凝思;笔行稳健,墨润无声——但见,花如盆、叶如盖、梗如臂,墨沈淋漓,烟云蒸腾,爽风习习,观赏者顿觉满室香韵扑面!大片的墨荷、看似是“涂”出来的,实则不然,乃是他一笔一笔精心写至而成。用“写”的方法作画,是李苦禅大写意花鸟画的又一个特点。

有论者称“他(李苦禅)有时近齐,有时近潘。同齐白石比起来,他的笔不精,墨不妙;同潘天寿比起来,他的气势又不够大,视觉冲击力不强”(《国画门诊室》刘墨著,江苏美术出版社)。此番谬调,属强辞夺理,笔者实难苟同。和李苦禅同出“齐门”的李可染,对其师兄笔墨之高超极为推崇。1948年春,李苦禅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举办画展,李可染面对其中的一幅《鲶鱼图》凝思良久,二话没说摘下画卷就拿走了,约两小时后,又送回挂至原处,右上角竟多了齐白石的题跋“乾嘉后,笔墨无出其右者。”后来,李可染曾多次向他的学生谈起李苦禅“现在国内运笔用墨真正能过关的没有几人,苦禅先生是其一,尤其在用墨方面,当首推苦禅。”同样,与李苦禅并誉的潘天寿,在杭州艺专期间,两人既是同仁,又是至交,更是畏友。他们常来常往,共同切磋艺事。潘天寿很赞赏李苦禅的速写功底,并常常毫不见外地拿去他那一册册素描小本,领略个中奥妙;而李苦禅也常常在潘天寿作画时“不请自入”,在一旁注目托腮,凝神观察,获取所得。潘天寿谢世后,他的一位门生来京看望李苦禅,含泪诉说:“潘先生病重期间一再嘱咐我:‘今后你如有志学大写意,只有到北京去找李苦禅先生了,除了他,没有别人……’。”

必先有人格而后才有画格;人无品格,下笔无方(李苦禅语)。写意之中国画,既是一种文化修炼,更是一种人格和生命修炼。时下一些“火爆”、“炒作”而成又自命不凡的画家,其实连起码的基础修炼关尚未过,遑论他哉?!和其恩师齐白石一样,李苦禅的一生命运多舛,但从不阿贵卑下,他喜欢入画的白菜似可印证了此举。李苦禅是用白菜,这一平常的家蔬融入其笔下,寄寓了对人生坎坷命运,社会世俗,自我价值的无限感慨;他是用白菜的“清白”解释自己的行为,规范自己的行为,以自己的实际能力,做着适合自然本性的事情,以表达对现实世界,对人生,对艺术的看法。

至于陈传席教授所述“李苦禅不用心机,也无理论。没有理论的画家多数是糊涂的画画……李的笔墨是有功力的,他(李苦禅)玩笔墨也像一个高明的泥瓦匠玩泥蛋一样容易,但无表现……”云云,则未免偏颇不公,至少缺乏足够的透析。诚然,李苦禅生前没有理论著作,但偶尔讲几句,皆十分高明。看国之重宝,宋元名画,佚名多多,作者无从查考,更无理论可读,至到今天仍然是美院教学摹本,学画入室不二法门,以何解释;难道是美院教授拿没有理论的东西“糊弄学生”吗?我想不然,所谓的“理论”即在画中,智者自知其中堂奥。不像某些人,开口禅,闭言道,今日青藤,明朝白阳……既不与古人血战,也缺乏在现实中发现美、强化美的天赋,而理论漫天飞,著作年罗列,实乃画坛之悲!以李苦禅之修为、品操,是决不会做此等丑事的,而是穷心谒力,至死仍在探求真知,不求真之极致,决不妄言!没有“理论”著作传世,也就不足为怪了;但并非不知、不懂,画比话好,足矣!笔者素知陈传席教授亦书、亦画、能文、敢言,引经据典,“有感而发”,理论水准不可谓不高,然细观其书、画作品,粗俗、乏味至极,与其“高深”的理论水准,相去又岂何止千里?是理论能诵,而不懂;抑或眼高手低,心手难应;孰是孰非,还是读者诸君去说好了。又,据陈传席教授考证,享誉海内外的张大千一生也仅写过一篇《画说》之类的短文,且了无新意。依此逻辑、推理,张大千是否也在“糊涂地画画”之列了……呵呵!

陈老莲论画“至能而若无能,此难能也。”这“能”并非“没有”之“能”,而是“难能”之“能”,因为大写意花鸟画“既非追求极目所知的表象,亦非追求非目知的抽象。”李苦禅的大写意花鸟画,所追求的“意象”,乃是以一定创作情绪为制动的形象综合,如此“综合之极”即呈现一种“不自知”的自然创作心境。他在其《双鸡图》中题跋“每写鸡时忘鸡,尝于醉梦幻想中偶尔草及,写来便如此,自感与理想、幻想鸡有近似也……”,白石老人观后,欣然补题:“思想与笔墨色色神奇”,以示嘉许。1951年春,齐白石、徐悲鸿等在许鳞庐开办的“和平画店”聚会,李苦禅即兴作《青藤笔意扁豆图》,一旁观看的齐白石连声称道“傍观叫好者就是白石老人!”。徐悲鸿也欣然疾笔,题曰“天趣洋溢”、“活色活香”。凡此事例,不胜枚举。要知道,齐白石一生评论他人书画,从无如此,独有李苦禅享此殊誉。他在其晚年所作《松石雄鹰图》作品中题道“写鹰松石当写脑中所理想者,抛去实际愈远而所要者愈近也”。对艺术之美的创造,李苦禅又何其大胆矣。

“书至画为高度,画至书为极则”(李苦禅语)。他将书法的点、线运动所体现的“取会风骚”(唐、孙过庭语)的深刻内涵直接引入其写意花鸟画中,使笔墨既生动有致地表现了物象神态,又具有他人难已企及的内存特质,不仅极大地提升了画面基础元素的质量,又扩展了其画面艺术建构的稳定性和力度。李苦禅上追汉魏,泛览历代名碑法帖,以南派风神驻足北派筋骨自创画家字体;和其大写意花鸟画互为表里,相得益彰,深受世人推崇。

为艺者,如苦行僧,呕心沥血,于艺途上攀登,不畏艰难险阻,不畏遥遥无期,甚至无望修行正果;求索之,似屈子行吟,倾神竭虑,在翰墨中跋涉,穷其万千废稿,穷其九朽一罢,铁砚磨穿终达禅境。苦禅者是也,“苦心禅境”——当是我辈后生学子孜孜讫讫、不懈追索的境界!


                                                原文刊于(中国书画报“国画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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