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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先秦乐舞美学思想:先秦至今,乐舞仍是“中纯实而反乎情”

4 已有 106 次阅读   2023-08-31 23:02
先秦乐舞美学思想:先秦至今,乐舞仍是“中纯实而反乎情”

当我们拿起一本《诗经》,诵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诗篇中回环往复的手法、井然的韵脚让诗句读起来朗朗上口,我们能感受到诗中反复吟咏的哀婉之思。而在这些诗篇诞生之初,它们往往是伴随着旋律、舞蹈共同表达情思,这正是先秦时期存在的所谓诗、乐、舞一体的现象,这三者相伴而存在着。在宗庙祭祀、宫廷宴饮等场合,伴随着礼乐仪式的进行,各式乐器奏响,人们也会随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乐舞经历了从原始巫舞到礼乐仪式的漫长发展变化过程,春秋、战国时期,乐舞仍然在社会中承担中举足轻重的作用,乐舞不止是一种由音乐、舞蹈共同构成的艺术表演,更具有宗教、政治、文化等诸多内涵,对于乐舞的不同审美理想透露出思想家们不同的价值观念。

物感、太一、巫舞:神秘莫测的乐舞源头

先秦时期的乐舞究竟起源于什么?《乐记》认为乐是人的心情、心声的抒发和表达,《乐记》:"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声音的起源,是从人的内心产生的;人心之所以发生变化,是外物所导致的。从中也产生了"物感说"的美学观点,人心有感于物,于是用声音、音乐、乐舞来表达,配合干(盾牌)戚(斧头)、羽旄(毛)这样的舞蹈道具,也就是乐舞的具体形式了。

对于乐舞的起源,古人和近现代的学者还有许多有意思的观点,譬如说《吕氏春秋·仲夏纪》把音乐的来源归于太一,也就是宇宙至高的"道":"太一生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成乐章。"当然,这是比较玄虚的说法了,古人把万物的起源都追溯到道,乐舞当然也在其中。但是,同样是在《吕氏春秋·仲夏纪》,另一处谈到音乐就说:"质乃效山林谷溪之音以歌。"这便体现出古人对音乐的唯物的观点,认识到音乐是对自然界的模仿。

近代王国维认为乐舞是起源于巫术:"歌舞之兴,其起于古之巫术乎?"乐舞起源于巫术,这是可以根据现有史料推断出来的,远古时期,巫便承担了向上天祈祷的重任,包括祈雨、祭祀先祖、沟通人与鬼神等等具体的事项。祈祷仪式必然伴随着巫师的舞蹈动作,《说文解字》解释"巫"的方式就是"以舞降神者也",这说明巫与舞的关系密不可分,并且,从"巫"字的字形来看,很像一对巫者手持道具起舞的情形。夏商时期的巫术仪式尤为泛滥,即使在西周礼乐文明发展之后,巫舞的传统依然在一些地方保留。譬如《诗经》中《陈风》涉及的巫术仪式十分之多,《宛丘》一诗就描绘了当地巫舞娱神的情形,"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宛丘是陈国一个地名,据考证类似于祭祀地神的祭坛,在这里陈地女子手持鹭鸟羽毛,伴随着击鼓声,一年四季都在起舞。可以想见,陈地祭祀之风盛行,祭坛上的乐舞承担着沟通人、神的作用,舞者无论冬夏都不止息。随着时代发展,乐舞的应用场合不再局限于宗教祭祀,逐渐发展为各类场合中不可缺少的艺术仪式。

河南信阳楚墓出土漆瑟彩绘巫师乐舞

从娱神到娱己:乐舞社会功用的变迁

张清常先生在《乐舞在先秦社会的功用》一书中还列举了乐舞的几种应用场合:宫廷宴饮、农家祭神、婚礼、贵族富豪作乐自娱、作战及振作民气。这些功用并不是同时存在的,而是随着历史时期的变化而逐步发展出来的。

在夏商时期,乐舞主要有两种社会功用,一是供奴隶主欣赏、娱乐,文献显示当时发展出了规模非常庞大的乐舞表演队伍,甚至有些铺张奢靡,《管子》记载:"昔者桀之时,女乐三万人,晨嗓于端门,乐闻于三衢。"女乐工三万人,可能是虚数形容数量之多,她们清晨在端门练嗓子,奏乐在三衢都能听见,这说明宫廷乐队已经形成成熟的制度规范;乐舞的功能之二是用于宗教祭祀,殷商时期社会仍然处于神权统治之下,现出土甲骨文记载了许多王侯媚神、求神的事件,其中提到他们表演的巫舞。

到了西周,神权统治演变为王权统治,乐舞的社会功能从娱神、媚神向人世间倾斜,重在以各种礼仪规范、奏乐的制度来划分并约束各个阶层,进而巩固周王朝的分封统治。所以,西周的乐舞由于其政治功用而具有一种崇高庄严的美感,《诗经》:"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从诗中的描述,我们可以想象,在周天子的率领下,文武臣子前往祭祀,仪仗威严、队列整齐,乐队舞队演奏《时夏》,乐曲肃穆而庄严,舞蹈则是雍容合度,唤起人们对上天和先祖的敬畏。西周还编制了被后代儒家奉为典范的"六代乐舞",分别是:

《云门》(黄帝)——祭天神

《大咸》(尧)——祭地神

《九韶》(舜)——祭四望

《大夏》(禹)——祭山川

《大濩》(商)——祭先妣

《大武》(周)——祭先祖

这些乐舞的总体特征便是严格的礼仪化,典籍记载,其动作多为"叩头""俯仰""仰观""正揖""右揖""左揖""躬身"等,舞蹈者手持道具,如果是文舞,就是持龠(yue,乐器)翟(羽毛饰品);如果是武舞,就是手持干戚。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提高,社会的各个方面发生缓慢而巨大的变化,周王室的统治权威减弱,春秋时代到来。首先是"学在官府"的情形改变了,士大夫在民间兴办私学,并且许多宫廷技艺流向民间,民间的乐舞文化发展起来,民间乐舞的技艺有所提高,并且乐舞的应用不再局限于祭祀、宴饮等场合,于是风格也更加鲜明活泼。也就是说,西周时期作为礼乐制度构成部分的乐舞形式发生变化,在民间发展出更加具有审美特色的乐舞艺术,在当时被称为"新乐",民间的新乐甚至再次流向宫廷,改变了宫廷乐舞的风格,整体来看,春秋时期雅乐逐渐被新乐所取代。新乐不再具有雅乐崇高庄严的特征,而是具有了新奇随意、柔媚多情的民间风格,并且民间乐舞传入宫廷,改变了宫廷乐舞庄肃的特征。

上图展示的是战国双人玉雕舞女,两人都是束腰、身着鱼尾形长裙,手臂扬起至头顶,并且两人相邻的手臂似乎在做翻袖的舞蹈动作,长袖也随之卷曲。

上图则是一方战国新疆羊脂白玉雕刻舞人,舞者长袖飘飘,腰肢纤细,左右各有一条螭龙伴舞,动作委婉传情,十分优美。

到了战国时期,乐舞风格基本奠定了中国舞蹈的基本风格,也就是"楚舞"的形态与风格,以细腰、长袖为基本标志,舞蹈婉转而不失激情。

从以上发展轨迹来看,乐舞从原始的巫舞逐渐演变为具有多种社会功用的表演艺术,其应用场合有宗教祭祀、奴隶主或者贵族的享乐、作为礼仪制度进行政治教化等等,可以说在政治、宗教、娱乐等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

克己复礼与自然情性:儒、道的乐舞美学思想

乐舞作为一种仪式性的表演艺术,在先秦社会不止是一种艺术,更是承担了重要的社会功用。先秦思想家们的一些乐舞美学的观点值得揣摩,在春秋时期,各个学术流派均各执一词的时代,对于乐舞就有不同的阐释维度,譬如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看重的是乐舞的政治功能,他们十分推崇西周时期的礼乐,以肃穆、严谨的乐舞为美,而道家更为看重乐舞体现人的自然情性的特点,并且反对礼乐制度能够巩固王朝统治,反而认为礼乐使天下大乱。这则是因为儒家恪守旧制,更倾向于保持三代时期的严整制度,道家就透过浮夸繁缛的礼乐制度看到了根本,乐舞是表达人的自然情感的,并且很容易激发出人的强烈的情感,礼和乐显然是理性与感性的对立,那么礼乐制度就存在内在的矛盾。然而,儒道关于乐舞的观点都具有借鉴意义,在新旧交替的春秋时代,保守派和革新派均有存在的土壤。

孔子对周代礼乐制度、雅乐十分推崇,他热衷于追求人的内在道德修养,他十分强调乐舞的教化作用,他对乐舞的审美标准自然也是以西周的庄严、刻板的乐舞为美,譬如《论语》提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周代的礼乐是在夏商两代的制度基础上演变出来的,孔子认为它们丰富完备、富于文采。孔子推崇的是周礼制度规范下的乐舞形态,他坚决反对不符合周代礼乐等级制度的乐舞,"诸侯舞八佾"就是他不可忍受的一种礼崩乐坏的僭越行为;同样,他固守西周的崇高、雅正、庄严的乐舞风格,郑卫之声为孔子所不齿,如前所说,郑卫的乐舞即是新乐的代表,是一种富于情感宣扬的艺术风格。事实上,从西周到春秋战国,乐舞风格的变化是合乎艺术发展规律的,乐舞更加成为一种适应时代的艺术形式而不是政治手段,但儒家则认为新乐富于变化和宣情的特征是放纵无度、轻佻淫荡的,不利于规范人的外在行为和内心情操。

比起儒家的现世关怀,关注礼乐、乐舞与政治教化的作用,而道家则提出"法天贵真"这样的音乐美学思想。庄子的哲学思想核心便是自然无为,人不受世俗之"礼"的束缚,而与自然外物和谐统一。对于音乐,庄子更推崇自然界的天然无雕饰的声音。《庄子》区分了人籁、地籁、天籁的不同,描绘了风在自然界不受人的外在力量而自然发出的各种声响,以风的天籁比喻自然、自由的音乐,可以说,庄子的审美无关世俗伦理,他内心渴望皈依自然。这种自然不仅实指大自然,也指人自然流露的性情,《庄子》:"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遍行,则天下乱矣。"在庄子看来,礼和乐是相互矛盾的,礼是使行为、仪容符合规范,乐却让人遵循内心的本真、回归情感,体现的是人的理性思维和感性本能的冲突,也就不难理解庄子认为礼乐制度使天下动乱了。总之,庄子的自然无为既表现出他对自然之本来声音的推崇,更意味着他主张乐应该是回归人的自然本心,表达天然性情。

在先秦诗乐舞一体的时代,乐舞具有十分重要的社会功用,它所蕴含的内涵是丰富而多元的。孔子以西周时期制定的乐舞规范为正统,风格必须雅正、庄严,并且起到教化民众的作用;庄子则认为乐舞能激发人的内心真实情感,对于教化是没有助益的。他们的分歧实际上揭示了乐舞在不同层面的内涵,乐舞一方面是西周时期统治者移风易俗、教化的手段,但也诚然具有感性化、情感化的特征,随着时代的发展,乐舞渐渐从维系统治的礼仪仪式过渡为具有审美价值的艺术表演。

时移世易,庄子对于乐的论断仍然精辟,乐诚然是"中纯实而反乎情",我们以音乐、舞蹈来表达某种情感,或者是观看表演来获得充盈的情感体验。诚然,乐舞承担的社会作用几乎消退,但是也有大量文化产品在感化我们情感的同时给予人们耳濡目染的教化,庄子所说的礼乐乱天下的逻辑仍然是值得推敲的。一方面,我们可以将真、善、美包装成感动人心的故事,另一方面,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丑、恶又何尝不能在崇高、肃穆的表达中教化人心呢?

参考文献

《庄子》

《乐记》

《吕氏春秋》

《乐舞在先秦社会的功用》

转载   阿豆谈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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