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2月28日,朱德元帅离开北京飞抵西安。朱德此行计划到陕西、贵州和四川等地视察,了解农民的生活状况。为此,朱德决定回一趟故乡,他深信故乡的父老乡亲一定会直言相告。
自从1909年离家,千里投考云南讲武堂开始,朱德已经离开故乡整整51年了。建国前,连年征战,没有时间回家。建国后,朱德经常在全国各地视察,为解决全国百姓的疾苦而奔波,虽多次到四川,但也没有抽暇回过一次家。
3月8日,74岁的朱德和夫人康克清一起从重庆坐飞机到了南充。第二天,两辆小车在凹凸不平、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上行驶着,朱德跟康克清就坐在车里,陪同的有四川省委书记廖志高、南充地委副书记孙桂林和仪陇县委书记康志盛等人。
看着车窗外,到处都是油菜花和绿油油的麦苗,朱德触景生情,诗兴大发,随口吟了几句:
菜子开花一片金,小麦放穗满山青。
豌豆杂粮斜坡种,人说小春增七成。
司机特别小心地驾驶着车子,绕过坑坑洼洼,专挑平坦的路走,但仍然颠簸不停。为此,司机不断表示歉意,朱德却说:“没得关系,这路,比50多年前我出去时走的盘山小道好多了。”傍晚时分,朱德就回到了他阔别51年的故乡——仪陇县马鞍场。
四川省北部的仪陇县是嘉陵江和渠江之间的一片狭长的丘陵地带,居民主要从事农业。这里缺水少矿,土地贫瘠,是四川的偏僻山区。朱德就出生在这里琳琅寨脚下李家湾一个佃农的家里。
因为朱德是临时提出要回家乡的,地方上来不及做任何的准备,甚至连住处都没有准备好。当天晚上,地方上的干部在马鞍中学收拾出一间房子,朱德当晚就住在那儿。起初,朱德还问廖志高,为什么回来了不住家里,廖志高称学校干净一些,朱德也就没多问。
稍一安顿,朱德便就地进行了视察,当时正值学生吃晚饭,他径直走到食堂和寝室去查看,亲切地询问同学们:“一个月吃多少粗粮、细粮?零花钱多少?有没有补助?家里能供给吗?”了解情况后,朱德马上跟陪同的干部交代,要让学生们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
接着,他又对仪陇县委领导说:“对于我的接待,一切从简。不喝酒,不抽烟,不吃肉,不给当地添麻烦。我是一个普通老兵,能吃上故乡的家常饭就高兴。”
当晚的餐桌上,全是青菜、豌豆尖、鱼腥草、红薯等,一点荤菜都没有。朱德吃得津津有味,他说:“几十年没吃过家乡的菜了,今天吃起来真香!”有人见他吃红薯不剥皮,说连皮吃不好消化。朱德笑着说:“我消化得了!过去一直是带皮吃的,丢了可惜。”
原本,当地干部想要给朱德安排一顿丰盛的晚餐,但朱德在南充地委时,就提出了回故乡的约法三章:一不要限制我的行动,我想上哪就去哪;二是我愿找哪个人谈话就找哪个人谈;三是饭菜自己点。
那几天,朱德自己点的菜全都是豆芽、菠菜、魔芋豆腐、折耳根(鱼腥草)之类。看到当地同志不好意思的样子,朱德笑着对他们说:“你们给我做些家乡饭,省钱又简便,我吃起来也高兴。”
第二天,大家问朱德要不要先回家去看看,但被朱德拒绝了。朱德说:“我说还是先去看看贫下中农。自己家的人迟早总是要见面的。你们带我先去看看这里年纪最大的人吧!”当听说有位80岁的老人住在地势较高的药铺垭时,朱德马上就说:“我比他小,身体又比他好,这就先去看看他吧!”
朱德也是70多岁的老人了,大家劝他不要去了,叫人替他带个口信就行,但朱德却执意要去。当白发苍苍的老人听说是朱德时,惊喜不已,立即要下拜行礼。朱德马上扶起她,连连说:“要不得,要不得。”房东硬要请朱德入席吃饭,朱德和蔼地说:“我吃过了。下次来吃行不行?这回就不打麻烦了。”俩人又摆谈了一阵往事。临走,房东流着眼泪目送着朱德好久好久。
随后,朱德提出要去自己小时候读书的席家砭私塾看看,他在那里跟老师席聘三读了八年书。正是在席先生的影响下,朱德接触了新思想,萌生了想要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啥样子的念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朱德一直没有忘记席先生的培育之恩。
去席家砭私塾要经过一个陡坡,陪同的廖志高说:“总司令,别去了吧,路不好走。”朱德说:“不要紧,我小时候走惯了,一定要去,我的古文就是在这里学的。”走进院子,席聘三先生的孙子走了过来,他并不认识来客是谁,开始口若悬河地介绍起“朱总司令读过书的地方。”
朱德笑了笑,自顾跟随行的人讲起这座屋子里的一起,说起来还是那么的熟悉。屋子的主人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老人,不觉好奇地问:“您老是从哪儿转来的?对这里这么熟!”旁边有人低声插话:“朱总司令,你还不认得?”主人一听,顿时红了脸,又惊又喜地拉着朱德的手,叫道:“哎呀,我的天啦!朱总司令啊!”
朱德、康克清和席家亲属合影留念后,席家人热情地挽留说:“转来了就莫忙走,在这里多耍几天嘛!”朱德哈哈一笑,说:“我们一块儿照了相,就等于在你家住下了。”
吃过午饭,朱德终于回到了马鞍场西侧的大湾旧居。“朱总司令回来了!”朱德家乡的人们奔走相告,传递这一喜讯。多年未见的堂弟朱代良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惊叫道:“是代珍哥呀!啷个这么悄悄地回来了?”朱德原名朱代珍。
突然听到亲人的声音,看着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老人,朱德顿时热泪盈眶。朱代良也看着数十年未见的堂哥,看到他身上穿着一件旧黄色军大衣,脚上穿着一双有补丁的皮鞋,非常惊讶地说:
“亏你还是个老总呢!怎么穿这样一身回家啊!你瞧瞧,我们县上的干部,哪个也穿得不比你差!”
朱代珍还跟过去一样爱开玩笑,但这话却让旁边的人不好意思起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对于堂弟的“嘲笑”,朱德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他笑了笑说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呀!我这不是穿戴得很好嘛!穿衣服不冷就行了。我朱德不求衣锦还乡,但愿民富国强。”
“你做了那么大的官,总不能穿得跟老百姓一样哦。”朱代良还是不能理解。
“我们国家还很穷,不能讲究吃讲究穿啊!”朱德这话像是在进一步跟朱代良解释,但他的目光却被闻讯前来的乡亲们吸引了。这些人的生活虽然较解放前大有改善,但从他们消瘦的身形跟身上的穿着可以看出来,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
乡亲们越围越多,有人问:“总司令,我们一直盼望您回仪陇来看看,解放那么多年喽,您为啥子才回来哟?是不是革命这么长时间,把大家都忘喽?”
“我也惦记着乡亲们,就是没得空回来看大家!”朱德稍停一下,接着说:“我朱德不是不想家,也不是忘了你们。解放前,那是国难当头,何以为家啊!我自从离开仪陇后,没有给家乡带来什么好处,让乡亲们跟着我遭罪受累了!”
那是在红军长征后的反共高潮中,朱德的家乡遭到残酷迫害,许多亲属改名换姓,流落他乡。四川军阀们派人血洗了这里,还将朱德家的祖坟都挖了,声称这种手段是为了破“风水”,断“龙脉”,朱德就会遭殃,红军一定败北。
那些年,毛泽东、彭德怀等人家的祖坟,也都遭到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破坏。他们妄图用这种令人不齿的行为,去掩盖他们的无能,无视什么叫民心所向。最终,历史狠狠地嘲笑了他们,遭殃的是这些大小军阀,是国民党反动派。毛泽东、朱德等人领导的革命,最终取得了胜利。
听到朱德提及过去,有人说道:“我们遭的罪还小,你们朱家遭的罪就大了,连祖坟都被挖了!”这话让朱德十分痛心,他说道:“这不是我个人的恩怨,这是阶级仇,个人仇怨可以一笑泯之,阶级仇不能忘啊!”
不管什么时候,朱德心里装的,都是广大劳动阶级的利益。
当他们来到一座高大的砖瓦结构的房子前面时,有人向康克清介绍说:“这是朱老总小时候住过的屋子。”
朱德在一旁听到后,摇了摇头说:“我没住过这屋子,那时候我家是地主家的佃户,哪有这么好的屋子住呢,没有,没有!”
朱老总的反应,让陪同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在想,这里明明就是总司令的故居,里面还陈设着老总小时候用过的物品在展览呢?为啥子,朱老总连自己的家都不认得了?可能是离家时间太久了吧,也难怪了。
看着众人的表情,朱德也有些纳闷,站在那儿左看右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明白了,“想起来了,这是我在护国军时捎钱回来砌的那座房子!我还没见过面呢,真是自家人不认自家门了!”朱德的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他自己也笑了。笑着笑着,朱德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沉思了许久。
朱德于1886年出生在这里,家里是穷苦的佃农,为了一家20口的生活,租了20亩地。在地主的压迫下,这个大家庭终于还是分家了,朱德被过继给一个伯父。伯父对他视若己出,全家省吃俭用供他读书,读了几年私塾又到县里读了新学。
1909年,朱德离家到云南考取了讲武堂,从此开始了军旅生涯。在护国军中,朱德从连长一路升到了旅长,逐渐打出了名气。家里那座房子,正是朱德在当旅长时,捎钱回家盖的,但他却在不久后就离开旧军队,追随共产党走上了革命道路。
如今,朱德的嫂嫂、侄子侄孙们还住在这里,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以务农为生。房子的很大一部分被当做了陈列室,展览一些朱德曾经用过的东西。朱德看完后,以严肃的口吻对陪同的县委书记康智盛说:“不要办我的展览,如果社员也不愿搬进这些房子住,那就把这个地方办成一所学校,好不好,现在就改。”
不久后,县委遵照朱德的指示,在这里设了一所学校,一直有一个班的学生在这里读书。后来仪陇县委书记到北京,朱德见面后又问:“学校办起来没有?”县委书记告诉他办了一个班。朱德说:“太少了,多办几个班嘛!”县委书记解释道:天天有人来参观访问,得留几间房子陈列展品。朱德坚持说:“那个陈列馆必须建成学校,请尊重我的意见!”
朱德对于自己个人的这种宣传,从来都不在意。早在建国初期,老家代表到北京看望他,向他传达仪陇县40万群众的意见,要将县名改为“朱德县”。朱德听后赶忙说:“我只是一个在战场上没被打死的普通士兵而已,荣誉功劳应归功于那些为革命牺牲的烈士。中央早就决定不能以个人名义改地名,我不能破这个例。”
谈完关于房子的处理意见后,朱德对随行人员说:
“我要去凭吊我的父母。”
随后,朱德步行到钟家湾他父亲的墓地和许家嘴他母亲的墓地,一边走一边对随行人员讲:“我父母都是正直、勤劳、朴实的普通农民。”
没有准备花圈、鞭炮,朱德只将随行人员递给他的几只松、柏、柳枝插在墓前,表示悼念。在他母亲墓前,朱德站立了很久,只见他轻声说道:“母亲,你的孩儿回来了!”
朱德的母亲钟太夫人1944年去世,消息传到延安时,向沉稳的朱老总当场痛哭。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朱老总蓄起了胡子,写下了一篇催人泪下的《回忆我的母亲》。经毛主席提议,钟太夫人的追悼大会在延安杨家岭大礼堂隆重举行,各界人士出席者多达1000多人,也是中国共产党唯一一次为领导人的母亲举行的追悼会。但当时正处在抗日战争时期,朱德为革命奔忙,自然无法回家奔丧。
在母亲去世16年后,朱德终于来到了母亲的墓前。
离开仪陇前,乡亲们送来了一些家乡的土特产,都被朱德一一婉拒,他让秘书到街上买了两双草鞋准备带走。众人不解,朱老总解释称,当年走两千里山路到云南投考讲武堂,,就靠它啊。我们在江西、湖南,一直到长征,在延安,都穿草鞋。草鞋的用处可大了。我带两双回去,散步用得着。”
朱老总一生命运多舛,身为共和国的元帅却丝毫没有元帅的架子,依旧保持着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这种伟人情怀值得每一位国人称颂和赞扬。
早在延安时,有人请康克清谈一谈她的丈夫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性格时,他说道:“我认为他的基本特点就是天性极端温和,其次,他对一切大小事情都十分负责。第三,他喜欢跟一般战斗员的生活打成一片,经常跟他们谈话。”
这样的性格,相伴朱老总的一生。直到晚年,他还是喜欢跟群众打成一片,关心他们的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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