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南京的渊源
喻慧
“南京是怎么样的呢?按说只有游子才会思乡,我生长在这里数十年,有什么可追忆的呢?我只是把个人的记忆借‘南京’两个字串联起来。
小时候,我家住在逸仙桥,每天上学沿着中山东路去大行宫,马路很宽,四排一抱粗的法国梧桐遮天蔽日,五个角的大叶子把骄阳切成无数的小碎片,一点也晒不着,拼了命似地蝉噪一阵盖过一阵。天上常吊着命悬一线的空降皮虫,我们叫它‘吊死鬼’,它躲在树叶和丝裹住的茧里,茧韧劲很强,虫又黑又胖,鸡最喜欢吃,散学回家的路上,养鸡的同学总能收获一大堆。还有一种‘毛辣子’,特别艳丽,翠绿鹅黄的条纹,浑身毒刺,碰上皮肤比蜂蜇还狠,女生见了是要尖叫的,而男生却敢把它放在手心。后来常打农药,这些虫都不见了,再后来,为了拓宽马路,借口飞絮扰人,连树也不见了。树没了,许多破旧的卑陋的街屋触目现眼,于是轰轰烈烈地改造,尘土飞扬,机声隆隆,数几十年。现今又种了树,还是法国梧桐,小孩胳臂粗。
曾从飞机上俯瞰,江苏地面平而浅,整齐地划出一方一方的田格,幼苗淡绿,水田镜子似的一闪一闪。只有中山陵像一丛墨绿的剪绒,又密又厚。南京因有十朝建都,古迹多得无暇一一顾及。小时候在院子里挖地种菜,都能翻出清瓷片明砖块。生长在南京这么久,紫金山还是有我不曾去的地方。进灵谷寺,走左路,一条小径曲曲弯弯上山,经过一片大松林,风吹松鸣,涛声阵阵,如泣如诉,夏晴似阴。半山上有座颓败的石屋,屋顶全没了,楼梯裸露在外,树根拱起了地上的大石板。四周轮廓还在,只剩西南屋角有截龙颈飞翘的雨漏,汉白玉围栏的柱头镂雕着卷云,左墙右壁各镶一块大浮雕,祥龙戏珠,试着转一转碗大的石珠——没有暗道打开。绕到屋后,有口整石挖的水槽,后山还有完整的排水砖沟。从这儿看,二楼的一面墙几乎是完整的,花岗岩的墙基上层是青石面,大落地窗,典型的民国风格——西式的框架、中式的细节,庄重、朴素、精致、舒适……这里曾是国民党高官林森的别墅,名字里全是木,周围树树参天。
南京四季分明,一年中的景色各有千秋,而中山陵的秋天最是色彩斑斓,笔直的路上铺满金叶。其实路并不直,是因为两侧的大树笔直,像是走进了一个墨绿色的隧道。从太平门进山,沿着我感觉笔直的路到头,是十二对二十四只石像,我们习惯叫这里石人石马。其实石人在左面的那条路上,两对文官两对武官,扁脸塌鼻,三米多高。这边的石马全是动物,狮子、獬豸、骆驼、大象、麒麟、马、每种都是两坐两立,它们面对面地排列,高大威武,全是整石雕刻,个个逾百吨,凡立着的都爬不上去,许多动物的脊背已被孩子们的屁股噌得发黑发亮。这一片石像地,见棱见角没一棵树,放眼望去,之与天地相接。
上台城往西走,城墙宽大坚固,石缝里飘摇着细弱的夏草,右边是波光粼粼的玄武湖,踏着明代的城砖,走着走着,就看见黄墙灰瓦的鸡鸣寺,“南朝四百八十寺”,它就是烟雨中的那一座。城墙连着寺庙,庙墙粉饰一新,现在当家的是莲华大师,我的老朋友,寺里香火一年比一年旺。正殿后面右侧就是杜甫诗里提到的‘豁蒙楼’,墙侧有块铜牌,记录:“1912年间,僧人石寿、石霞又将豁蒙楼增建一楼,借用六朝皇帝景阳楼和华林苑景阳殿之名,曰:景阳楼,以存古意。”现在景阳楼是间茶室,正点时卖素菜素面,也可以不吃饭只喝茶,上年纪的妇女送你一个塑料壳子的热水瓶,也不论什么名字的素茶一盖杯,推开无框的花格窗,目及所至,一派烟水迷蒙,柳枝飘摇湖水涟漪,凝重的台城沿湖蔓延西去,可以沉浸在南京的旧梦里闲闲地发呆……
(新闻来源:环球收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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