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由我先问你,你怎么会选择写作的?
——我不太会讲话,靠讲话不能把心里的东西表达出来,写作可以慢慢磨,可以背对人,这是我对自己的解释。
——我和你有点像,反应慢,比较迟缓,写意画的速度让我失措,像工笔画这样的慢节奏比较适合我。
——好像你说过,你现在对写意画有点感觉了?
——我一直不敢动手画写意画,眼高手低,每一笔出来都在否定,受不了自己对自己的强烈批判,整个过程非常痛苦。
——原先你画写意时是不是心里有个速度在催你。
——对,就像录音机摆在这里,我说话不由自主地加快。我看到一幅漫画,什么是愚蠢,画面上一个身体飞快地奔跑,而脑子留在了后面。我画写意画就是如此写照。现在我画了一段时间,注意把笔的速度放慢,脑袋和身体渐渐衔接,有一点点愉快感了。
——那你在那种情况下手怎么能伸得出去。
——咬牙切齿地往前冲,还故作镇静仿佛胸有成竹,我知道自己愚蠢,所以浑身冒汗。
——是什么要求你这样?
——比如笔会,要我贡献爱心,但我献上的是一颗烦躁的心。
——是不是现在你画的多一点,脑子也提速了。
——对,练习很重要,我能感觉到节奏合拍时心里有一个旋律,享受这旋律的快感。我能想象这种境界,我们学舞蹈,总是在纠正动作、动作,这时候是听不到音乐的,因为心思都在下一个动作上,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有熟练无碍,耳朵才有空隙听音乐,音乐与动作的和谐是非常愉快的,但我只有片段的合拍,冷不丁意识又回到动作上,写意画也是在找一个旋律,内心的乐感。
——我不知道那些已经非常熟练地画写意画的人是不是还有这内心的乐感?
——画写意画首先有一个大致的想法,在实验的过程中筛选,在失败中出奇制胜。它有点像在舞台上,一束追光打过来,调动起演员的表现潜能,即刻发挥出个人的全部才华,容不得自我怀疑,容不得怯场,一个好演员的自我发挥首先是要感动自己,然后是感动他人。而工笔画则像是编剧,来龙去脉交待清楚,一一安置,处心积虑地让一切走向结局,它是在幕后心平气和地完成,比写意更计较,过程也缓慢,比较适合我,让我有时间体验,慢慢显现心里的东西。
——我原来以为工笔画只是它画的过程缓慢,原来它在想象构思上也慢。
——是的。
——那么你的工笔画的过程是怎样的?比如《醉秋风》。
——首先第一张纸要起草稿,与别的画家不同,我打稿子是最粗糙的,我草草地用毛笔画一个轮廓,有画写意画的感觉,不论笔墨,只有墨涂的一个走势和疏密,可以忽略细节,经营位置,透过单色的墨迹,预见一个缤纷的画面,有种即兴创作的巧合,简直不能看,第二张纸覆上去,把一个个墨团具象成花或叶或纵横交错的枝干,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正和补充的,然后再把第三张熟宣拿来拷贝,这个阶段我很愉快,最初烦杂的粗活己经做完,我在做显影的工作,让一朵花、一片叶、一只鸟慢慢地浮现,我开始平心静气的勾线、染色,渐渐接近自己的预想。工笔画在制作和心境上与古代女红有着许多相同,谨慎、精细、寂寞、悠闲。画家像一个诚实而执著的劳动者,不吝体力,不厌其烦,目光短浅,专注手艺。这画画的劳作,给我带来内心的慰藉与安宁。
——我在想,一幅画里给我最有感觉的东西是不是你最初的动机?
——可能不是。一张画的形成,诱因是各不相同的,有时是先想到一片色彩,为了它我寻找适合的内容,就好像为了一顶新帽子,我该如何搭配我的衣裙,《野花遍地》就是这样,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是红与绿衔接的背景,这色调关系最初的动因,是朋友建议我给一件大红花布做的棉袄镶上浓绿的滚边。有时候是因为几朵随手写生的花草,经过一段时间,漫延而来,如《山花》、《草闲》。再有时,因为拍回的一大堆照片中的一张,一幅画在心里捂到七、八成熟,有一个梗概,有色彩,有素材,就该动手了。《醉秋风》原先是一张小画,我觉得苍老漫卷的树枝很有意思,一张小画容纳不下,于是依据一张照片,画成现在这张。
——你的画是这样意外出来的。
——既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一幅画在画完以后是不是你感到最愉快的时候。
——完成了只有满意或不满意,过程结束了,愉快也结束了。有时还有一定的危险性,画过头了,劲使大了,想尽各种办法补救时,心情不免沮丧,不免毛躁。但有些人不这样,比如江宏伟,他会在补救的过程中发现新的可能性,反而有破坏以后再创造的乐趣,他的创造力在这部分兴奋。我越到后期,越接近目标越谨小慎微。
——你一开始胆大,他一开始呢?
——他比我细致,他的写生基本上接近成稿,他得益于写生,在写生时经营取舍,已经把创作的框架基本落实了。我是因为画面的需要才找来东西写生,此如画狗尾草,我想到画它,就到院子里拔一把来,把形搞准,照我的想法安置。当然自然给我许多启发,我也借助它,但它不太对我产生创作愿望。
——你的想法先于观察,自然模拟艺木。你想到了,它仿佛才生出来似的。
——不合逻辑,不讲道理。
——那么说你的创造有种先天性的东西。
——我有先天?那太愉快了。
(转载自雅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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