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杂文] 【观点】距离

　——你有没有这种情况，过去的一个刺激当时没有在意就过去了，忽然又有一个刺激把这个东西调动出来。

　　——对，就像你那篇文章里写的，我大部分情形都是如此，实景实情我往往表达不出来。记忆里的某种东西成为一个引力中必，由此引出连续不断的积累，这个形象渐渐有了生命，而这个形象完成后一定与原先的动机相去甚远，然而它却播下了发芽结果的种子。这又讲到画画过程，我对写生比较没有耐心，在明媚的春光里对着物体描画，我会貌似悠闲，看似非常舒适，其实心里毛燥。我观察自然时打动我的不是细节，而是气势和氛围在心中激起的反响。这似乎对画工笔不利啊，细节是我填补出来的。

　　——是靠想家？

　　——不是，是借助写生来填补细节，画面需要了我再去寻找。

　　——写生是一种被动的工作，物体长的好看，你有义务临摹，而画画的时候你是主动的，把它找出来让你画。你反感小学生做作文式的观察：你们去公园看到什么啦，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啦。你喜欢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它扑面而来，是体验式的观察。

　　——你这样把我解释得很好。

　　——时间是说明内涵的一个尺度，有的人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迸发出来，个人的方式不同。而你需要等待，就像我前一段时间装修房子，有许多话要讲，但我怎么也找不到我的话语，我拿这个题材丝毫没有办法。

　　——如果你写出来，可能你也觉得只是就事论事，频率太快，距离大短，限于表面。这让我想起我的一张画。画完之后很不满意，构图完整，枝叶生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想大概是色彩处理得不好，于是必有不甘地又画了一张，结果同样失败，这件事就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又翻出了这张画稿，舍不得这些写生得来的生动枝叶，重组后又画了一张，令人沮丧的是失败得如出一辙，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三次，让我气馁。这样与春花你来我往式的对话，一个回合距离很短，过于新鲜，没有发酵的时间，带来深度不足的遗憾。再比如80年代，国门初开，新思潮风起云涌，年轻人无不欢欣鼓舞，创新是一块时尚的金字招牌，聚集着一大群热血沸腾的美木青年，那时我头脑里的创作灵感火花噼啪作响。我对荒原情有独钟，我画过几张风景，《雪原》、《解冻》等等，画成了还是不满意，没有找到表现的语言。就像用锄头刨开了一片开阔地，只松动了表层泥土，看似广阔，却没有深度，无法让种子生长，再试着画静物也不成功。记得我曾做过一个梦，起伏的沙漠无边无际，一支支枯荷从沙漠中突厄地生长出来，孤零零，逆着阳光，醒来想想就是一个完整的画面，非常荒诞，但画不出来。

　　——在梦里荒芜的感觉和沙漠的荷叶它们是合一的，但是你只是表现沙漠的荷叶，它没有合一的感觉。

　　——是因为简单化，简单的再现而没有更多的内涵。在审美意识中有一个共识，在共识的基础上表达个人独见，对我们画画的人来说，“怎么画”比“画什么”来得重要，一切对象都是一种借题，以此作为个人体验的基础，作为抒发个人胸襟的导线，人的内在精神常常是难以表现的，比如“虚无”、“空灵”、“淡泊”、“博大”等等，是通过具体的笔墨线条，很物质、很实在的东西来表达的，而在画面里情愿你没有说到，后面还有很多意思，不情愿意思全在表面上而后无话可说，海明威说作家写的每一样东西下面都有一座看不见的冰山做依托。

　　——实际上你还只是想用现实的方法记录摹写你荒诞的梦。我觉得像达利、马格丽特他们画荒诞，有观念在先，他们的荒诞是有理由的，而你是像小孩那种不自觉的荒诞，所以你没有自信。

　　——对，就像一个圆，只是在起点，没有绕过一周再回来的过程，仅仅在起点上。我失败好像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直接描摹对象。

　　——你现在的画好像采用了自说自话的方式。

　　——我写生漫无目标，看到好看的花朵随手画几朵，离我的成品相距甚远。我的周转期很长，需要时间和距离，经过你的积累、你的文化、你的选择、你气质的烙印，一路带来的东西很多很重，当你的体力增加了，化作自己的无形资产，再简单也动人。比如宋人的画，尺幅虽小，却有厚度和重量，中国画就是一个远兜远转的路程，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又是山。西方绘画看山就是山。

　　——在事件兴奋没有消失的情况下，深层的东西出不来，多长的距离、多长的时间，取决于另一次兴奋的邂逅，表现的东西越深，预热的时间越长。

　　——你让我有了偷懒的借口，在被窝里也叫预热？

（转载自雅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