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从“佛教美术”到“禅宗写意画”(3)
三、禅宗写意画对中国写意画的影响
禅宗对中国绘画的影响是深远的,尤其水墨写意形而上观念在唐以后的转变与成熟是与南宗禅的发展兴盛不可分的。傅抱石在论述水墨写意画的衍变过程中也看到了这种不同以往的审美趣味,他分析这种变化的时代文化根源说:“……水墨山水画是萌芽于多姿多彩的唐代而成熟于褪尽外来影响的宋代,特别是南宋时代,是一种什么力量影响着支持着他们呢?换句话,他们又反映了些什么呢?据我肤浅的看法,宗教思想的影响主要是禅宗的影响,增加了造型艺术创作、鉴赏上的主观的倾向,而理学的‘言心言性’在某些要求上又和禅宗一致,着重自我省察的功夫,于是更有力地推动了这一倾向。……唐末五代,当线和色彩的矛盾尚未很好的得到一致的时候,墨又以新的姿态随着山水画的飞跃的发展加入了他们的斗争,于是色彩的发展就不仅仅是威胁着线的同时也妨碍了墨。加以工具、材料,宋代有了很大的改进和提高,特别是纸的广泛使用,纸碰上了墨,它的内容就越是丰富了。……通过米芾米友仁父子、牧溪、莹玉涧、马远、夏圭为首的诸大家们创造性的努力,在作者和鉴赏者的思想意识里,在广大的读者中,几乎是墨即是色,色即是墨。”[16]
在傅抱石先生看来,这种水墨淋漓的大写意画风之出现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最重要的精神方面的原因即“或深或浅的可能受着禅宗和理学的影响,是倾向于主观描写的”,我们知道为什么傅抱石把理学的影响和禅宗的影响并列,因为南派禅宗在这时的兴盛状态已经深入人心,也同时使儒家学说发展到宋代,出现了“援佛入儒”“儒表佛里”之文化现象。这种思想的融合无疑也会影响占社会大多数的院体画家和文人画家的某些审美趋向,从而在社会的整体审美上有某些变化。但理学并非禅宗,有变化也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在这种变化中走得最激烈和彻底的自然便是那些直接受到禅宗教义影响下的画家与画僧了,他们由于透悟禅理,所以他们的画皆为 “意思简当,不费妆缀”,“皆随笔点墨而成”,这是古代文人对禅宗写意画风格的认识和评价,但人们在对待这种水墨画风格的认识和评价,但人们对待这种水墨画风格又是小心翼翼的,又说“枯淡山野,诚非雅玩”,“仅可僧房道舍,以助清幽耳”。然而,在另一方面,这正说出了禅宗写意画的独特性在于“助清幽”的精神境界,这不是用来“雅玩”的。其实只有这样,才能 “啼云啸月声难写,只写山林一片心”。“依稀树石皆游戏,一笔全无却更奇”。应该说由于画家主体精神之取向的改变,从而带来他们绘画风格的改变。傅抱石在这里也借用了类似于佛教似的用语“墨即是色,色即是墨”对这种水墨画风的变化作了哲理性的描述,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水墨在精神上来源于禅宗的“顿悟”说在绘画上的体现。
其次是在物质材料上的变化所带来的契机,即“加以工具、材料,宋代有了很大的改进和提高,特别是纸的使用,纸碰上了墨,它的内容就越是丰富了”。由于纸的广泛运用,尤其是宣纸和皮纸 ,解放了线与墨,使水墨从赋色中解放出来,得到独立的发展。纸不会象绢那样“三矾九染”按部就班,一下笔,就不可更改,另一方面,宣纸和皮纸也能更好的发挥水墨的特性和独特的韵味,甚至可以如此讲,宣纸和皮纸天生就是适合创作水墨画,传以“落墨”法画花卉的徐熙“所画多在澄心堂纸上”,[17]他的画风是以墨为主,以着色为辅的。纸的材料性质丰富了水墨的表现力,使这时的绘画可以从色彩与对形的描绘中解放出来,而以一种以书法之状态把画写出来,事实上,唐代以来水墨画就已经得到了发展,而在宋代水墨画得到很大的发展,纸的应用或许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物质性因素,再加上禅宗思想在精神上的审美影响,因而这种禅宗写意画之产生与发展便是很自然的了。
综上所述,禅宗写意画的产生不是空穴来风,前有早期文人画对写意画精神性的探索与实践,又有禅宗思想的深入发展,所以象梁楷等人的泼墨减笔式禅宗写意画的发展成为艺术上的必然,“泼墨减笔描之难,在于它和禅家一样重心悟而离言说。在技法上的‘妙悟者不在言多’也与禅理相通。请记住上面黄檗断际禅师的名言:‘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艺术家达到禅境之不易亦如是。”[18]可知其出现有中国写意画艺术发展的文化审美上的根源和内在逻辑,而禅宗写意画的绘画风格对以后文人写意画尤其是写意花鸟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明代沈周对法常的水墨花鸟画推崇备至并下过功夫学习研究,其后徐渭、八大山人虽然身份不同,但在他们的绘画作品中一样的表现为水墨淋漓而又言简意赅的境界,不能不说有禅宗写意画的特征的存在。
禅宗的“自用智慧常观照故,不假文字”,如老庄“道法自然”“复归于婴儿”一样,都是旨在讲述人的自然本性回归的途径,而写意花鸟画自身的自然性的特点,首先要求写意画家回归到自心,回归到万物齐一的境界。然而当代社会,信息倏忽万变,工业文明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人的自然性,在强调“新”与“打破传统”旗号的掩护下,现代艺术以前所未有的混乱而出现,绘画艺术应以何面目予人类“真”“善”“美”的启迪?范曾先生认为:“万不可被社会上的繁华和五光十色的花样迷惑,越深入传统的内核,便会本能拒绝其诱惑。”写意花鸟画发展的复归自然之道离不开对传统精神的再认识和学习,而禅宗写意画的精神,不仅仅对古代更对现代写意花鸟画的创作有所启迪。
注:
[1] 《傅抱石美术文集》江苏文艺出版社,1986年3月,21,23,25页。
[2] 唐•白居易《答户部崔侍郎书》。
[3] 孔寿山:《唐代题画诗注》,四川美术出版社,1988年8月版,398页。
[4] 宋•黄庭坚:《山谷集•题赵公佑画》。
[5] 元•倪瓒:《寓实性源禅房,为写竹梢,因赋三首》,卷五 。
[6] 普洛丁:《论美》,朱光潜译,选自《西方美学艺术学撷英》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4月版,71—81。
[7] 同上
[8] 梁楷好与僧人交往,因此就有一些寺僧评赞梁楷绘画的诗文流传下来。这就是居简和尚《赠御前梁宫干》诗的两句。
[9] 元•吴太素:《松斋梅谱》卷十四《画梅人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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