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深秋的某个静夜里,我站在太行山的峰顶上,如把整个身心浸淫于艺术的广漠宇宙中,释放我内心深处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愁绪,并由此而得以慰藉,有“安得舍尘网,拂衣辞世喧”之境,似在寻觅意态忽忽的“心悠悠以孤上,身飘飘而将逝”(祖鸿勋《与杨休之书》)的精神,是在寻觅一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敖倪万物”(庄子《知北游》)的人生情调。至此处方释得“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路径,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方释得张季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鲈鱼脍,而曰“人生贵在适意尔,何能羁官数千里,以要名爵”之理。(《世说新语》)
关于画面的色彩,我采用了最能体现民族文化观念的水墨形式,以得气韵生动之韵致。张以素绢顿觉清气满幅,然后运笔,一笔两笔以至千万笔,但图胸中灵廓耳。史载孔子弟子问曰:“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素以为绚兮,何之谓也?”子曰:“绘事后素。”其中的“素”便是色彩的观念。也便是中华民族所特有的文化观念。故而才有“色不待铅粉而白”,才有“意足不求颜色似”,才有“墨分五彩”之说。
在皴法上,每法宋人,而造境却不谙于成法。古人所以为法,每踏遍奇峰,博览群书始有所得,非哗众邀宠者可以立世,非欺世媚俗者得以久存。究其笔墨,灵性存焉,始见于功夫,由功夫而得从心所欲而不越矩,而又有气势、气度、气机之说,便是指其胸襟了。在构图上,我采取了平行线与垂直线构图法,迎面一峰,石壁通过统一提纯的层层直立的石纹孤露峥嵘,在重重暗晦之中显得异常响亮。而两翼石壁横列由近及远,层层峰峦绵延无际所形成的水平线与一道道竖立的石壁所构成的竖线,构建出肃穆幽深之境。于万籁静寂之中,蕴涵着深沉的蓄意,而绵绵云气,由远及近,或断或连,其流动的节奏与山体的寂然构成一曲动与静的交响,仿佛大音而希声。在透视的运用上,我更多地运用了写实的手法,尽量让人们在对视知觉的直观感受中,通过近乎写实的画面去体验山水画特有的境界。但又不受制于人之视觉的局限性。有自下而上的高峰突起,有从前而后的幽深重叠,有自近而远的苍洁旷迥与一派清明。当然也不似传统上的散点透视之夸张。而是把它建立在一个特定的尺度之上。在画面的上部,通过一层层渲染烘托出宏阔的背景,愈近中而愈渐响亮,宛如一道神圣的光环,笼盖四野。在近乎悲壮与悲凉的静寂中体现出宇宙洪荒的悲剧情境,于一派混沌的境界中蕴含着勃勃生机。同时也试图展现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对于传统与创新,我常常被近现代及当代的探索者们对传统,对中西文化艺术的融合与发展所付出的承前启后,乃至不屈不挠的精神感动不已。七年前,在通往太行山顶的山路上,我看到狭窄的山道旁的树丛中,岩石旁系着一层层红布,旧的已经糜烂,而新的鲜红的又不断地系上去,前程尚且多歧路,高处又每每不胜其寒。而即便如此,人们亦会毅然前往。因为人们相信有景外之景、山外之山、天外之天。“望秋去,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山水之作,本乎画家睹物而动情。依据自然本身所蕴涵的质之不同感悟出不同的情境,进而通过笔墨的调和,形质的统一,观念的色彩,以及意趣、理法等把握从而形成的不同的画风乃至流派。如宋之荆浩、关仝、李成、范宽多在北方及中原地区,其笔墨之法多适于北山之雄壮浑厚。如列列阳气生华壁千仞,郁郁风神出没于幽深。而巨然及米氏父子则多画江南景物,以秀润之笔墨表现江南烟岚如梦,汀洲迷渺之色。我看太行,每见峰岚岩石相峙,有干裂秋风之质。而至中夜,月华普照,云气掩映,露湿乎环宇,又有润含春雨,梦幻飘忽之韵。于一片浑元之气中孕育着无限之“象”。是以远取诸山,近师我心,借以弱管,归而作诸图画。
在画中,我将视点投向更为广漠的生命空间。关于绘画之变,古人有一字曰“活”。譬如为文,“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变则可久,通则不乏”。(《文心雕龙》)就山水画创作而言,又要以古为鉴通过自身体验以“望今制奇,参古定法”。在规律中求变化,从而形成合乎当代的,具有自己特定抒发性情的独创性符号。如是则可工、可写,心存天地,笔任驰骋。
本文节选自《沧海一粟》第一辑 话画 并于1997年在《美术观察》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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