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义善画江南水乡风光,独树一帜。他出生苏州,那正是孕育了唐伯虎、仇十洲、沈石田、何文征明等大画家的地方。
烟笼雾罩,杨柳岸晓风残月,江南的佳胜,过去的画家画得太多了,后人实难有下笔之处。但是,杨明义另出机杼,他着力营造水乡的梦幻境界。
客观世界的美景只是艺术家创作的材料之一种,不是唯一的材料;它本身更不是艺术。经过观察、体验、发现、想象、开发以及注入画家自己的思想与感情,构筑出了一个独特的境界,才完成了艺术的创作。传统画家表达江南之美,有他们惯用的“辞汇”与“语法”。杨明义不沿袭老套,他要用自己的叙述方式来诉说故土的佳胜。
杨明义以大笔刷染的技法,加上挺秀多姿的线条来表现江南的风情。水乡的滋润,苍茫一色,氤氲的气韵,大笔水墨的铺陈正展现了其它绘画所无法达到的效果。澄明、简洁、浑然天成的迷茫,全仗墨法与水法的运用。在大块水墨所奠定的基调之上,线条的出现,如同在低音管弦的背景中,高音提琴与笛的主旋律的清晰婉妙。人物、水禽、草木、树枝、房屋的门窗、石桥、小舟……种种徐疾、轻重、粗细、顺逆的不同的线型,纵横驰骋,跌宕多姿,以线来分割面,以干笔来对应湿染,使简洁的画面丰富多变化,竭力营造水乡的韵味。特别是远山、湖岸、田埂,笔墨的准确,线与面的配合,画家笔下不曾犹豫的痛快挥洒,才能使画面有酣畅淋漓的神气。
取法版画构图的严谨,画面的简洁,整体感的强调,使杨明义的水墨画获得一般“国画”所欠缺的优点。林风眠先生的精妙,杨明义也别有会心。林风眠的画在痛快淋漓之外,有时失之粗犷过甚,杨明义比较粗细兼顾;林的画偶有西洋水彩的倾向,杨明义保持了更多中国水墨的风味。当然,杨明义转益多师,不守一家。尤其他客居纽约,所见更广,未来的开发,尚未可预料。
中国绘画在传统中沉积太久,“胸中山水”变成陈陈相因,陈腔滥调。从现实世界去汲取源泉,从个人体验中去挖掘题材,开发想象,铸造意象,应该是摆脱几百年来中国文人画沉疴的新路之一端。
中国水墨画若有心创造新生命,正大有可为。多少未开发的创作理念与技法尚待我们去探索。愿与杨明义及其他同道共勉。
乙亥冬于台北
(1991年台湾出版的杨明义画集序文 1996年2月13日 北京《光明日报》)
附注:自1987年赴美留学以后,在纽约住在王己千皇后区的家,我看到挂在王老家客厅墙上的一张画,画面上开阔的地面沿伸到天边,一只雄鹰展着双翅紧贴着苍茫大地向前飞翔,这幅含有哲理性的画面,气势非凡,给人以向上奋发之感,画右角下的署名是“怀硕”二字。前我在图书馆看过一些港台出版的书籍和期刊,也常能看到何怀硕的名字,他是台湾留美的非常著名的美术评论家和画家。后王老告诉我说:“这幅画是我在何怀硕在纽约的第一次画展上我买下的。何怀硕这个人有学问,画得也好,在传统的基础上又有自己创新的面貌,他对艺术和绘画上的追求倒是有许多地方和你很近似。以后一定介绍你们认识,你俩一定会很讲得来。”
1988年,我第一次在台北敦煌艺术中心的个展,因为我刚从国内到美国,按台湾当局的规定,无法获准去台北参加画展的开幕式,但我心里放心不下展览的情况,王老对我说:“你可以找何怀硕帮忙。”在他的引荐下,王老帮我把我的参展作品的照片和我的简历和画展情况资料寄给了他。在展览开幕前,王老打电话告诉我,何怀硕为我的画展在台北报上发表了题为《江南美景入梦来》的评论文章,并有一封信给我。何在信上说:“ 你的画清新脱俗,别有意境,甚佩。你第一次在台展我已写一文刊今日《联合报》现寄上请过目,算是我对你的画展祝贺的小礼物。八八、十、二十”。
此后,我们就开始的频繁的书信往来,相互探讨彼此对艺术的看法和追求。后来,我又陆续在台北、台中,高雄开了几次画展,他总是抽空来前来参观,并且撰文在台湾报纸、杂志上介绍我的艺术。有时,我们两人还经常在他的忠孝东路的画室里畅谈到深夜。一次,他主持在台中市汉壁轩画廊举办我的画展时的艺术研讨会,会上他提出了对中国画目前分类问题上的不同的看法:绘画应该以画的材料来命名它的画种比较好,用水墨在纸上的应该叫水墨画,有人提出那水墨中有颜色该怎么叫法,我看还是叫”水墨画”的好,因为就如同你吃饭而又吃菜一样,人家只会问你吃过饭没有?而不会问你吃过菜没有一样的道理。又有一次在台北的我的作品研讨会上,他从艺术讲到政治,当着众人的面大肆讽刺批判国民党李登辉当局的黑暗统治,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对他投向敬佩的目光。会后,我翘起大拇指对他说:“何老师,当代鲁迅!”何怀硕先生急忙回答道:“不敢当,不敢当。”
最近,他又写信来说,如你改天来台北,将看到他在“台北”新店新建的一个又高又大的工作室,邀我再一次去作客。
(文章来源于《水墨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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