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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杂谈] 孟繁华:芳华的悲歌 ——评严歌苓的长篇小说《芳华》

4 已有 2098 次阅读   2018-01-11 08:47
孟繁华:芳华的悲歌 ——评严歌苓的长篇小说《芳华》

新浪微博@严歌苓读书会

本文作者:孟繁华,北京大学文学博士,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所长。

——《芳华》是一部回忆性的作品,但它既不是怀旧也不是炫耀曾经的青春作品。话语讲述的是曾经的青春年华,但在讲述话语的时代,它用个人的方式深刻反省和检讨了那个时代,因此,这是一部今天与过去对话的小说.

——好人会被记住, 他合乎人性, 他会温暖我们。

2017年年度文学好书榜第一名

严歌苓的长篇小说《芳华》, 应该与她的《一个女兵的悄悄话》《雌性的草地》《灰舞鞋》等作品属于一个谱系。《芳华》可看作是严歌苓具有自叙传性质的小说。一群青年男女构成的文工团, 在一座小红楼里演绎着他们所理解的时代主旋律。于是, 刘峰、小穗子、林丁丁、何小曼、郝淑雯等,在那个时代的前台后台, 正兴致盎然地挥霍着他们的青春年华。

《芳华》是一部回忆性的作品,但它既不是怀旧也不是炫耀曾经的青春作品。话语讲述的是曾经的青春年华, 但在讲述话语的时代, 它用个人的方式深刻地反省和检讨了那个时代, 因此,这是一部今天与过去对话的小说。

那是一个简单、透明、单纯和理想的时代。这个时代前台演出的, 是毛泽 东“新文化猜想”的具体实践。人间大戏是革命“样板戏”, 这些时代英雄经过不断的“过滤”, 几乎了却了人间“念想”。他们一门心思投入革命, 要拯救“普天下受苦人”。这一浪漫的理想主义文艺, 迅速蔓延至所有的文艺工作团体, 无论排演任何节目, “样板戏美学”都是它的核心要素, 小穗子的文工团也概莫能外。但是, 前台的演出与后台的人间生活并没有建立起“同构关系”。那些少男少女——尤其是文工团的少男少女, 他们的小心思、小伎俩、小是非、小矛盾以及更加难免的两情两性关系,都在或明或暗、若隐若现没有剧终地演出着。

时代的主旋律威武雄壮, 女生的小零食欲罢不能。那个不谙世事、少不更事的小穗子, 在貌似不经意的讲述中, 通过女孩之间的秘密、男女之间的秘密,讲述了人性与生俱来的顽强,它是如此的难以规训、难以改变。女孩子之间的关系,与今天比较起来,除了表现形式和程度有所不同之外,在本质上并无差别。但是, 因为有了另一个人物——刘峰,《芳华》便异峰突起、卓然不群。

刘峰在文工团是“名人”。住在红楼——也是危楼的文艺青年们,日常生活中的琐事、麻烦事,大家解决的最好办法是“找刘峰”。刘峰乐于助人,没有坏心眼,是一个极端朴实厚道的山东青年。大家异口同声地叫他“雷又峰”——既和发音有关,也切合他的个人形象。

小说极有耐心地书写了刘峰作为好人和模范的先进事迹。那个时代, 一个人如果做了英模,就如同镶嵌进了云端——一如样板戏的人物一样,他们与世俗生活没有关系。但是,刘峰毕竟没有走向云端, 他生活的真实环境是小红楼,身边是触手可及的文艺女兵。于是,刘峰多年暗恋的对象锁定了,她是林丁丁。一个偶然的机会, 刘峰与林丁丁有了单独在一个封闭空间的机会, 慌乱的刘峰顾左右而言他,在前言不搭后语中完成了对林丁丁的爱情表白。当刘峰扑向林丁丁, 将其抱在怀里的时候, 林丁丁不仅哇哇大哭, 甚至破口喊出了“救命啊”的呼救声。这一声呼救,将在云端的刘峰径直送进了地狱。至于林丁丁为什么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林丁丁说不出来, 脸上和眼睛里的表达我多年后试着诠释:受了奇耻大辱的委屈……也不对,好像还有一种幻灭:你一直以为他是圣人,原来圣人一直惦记你呢!像所有男人一样,惦记的也是那点东西!……她感到惊悚,幻灭,恶心,辜负……

假如刘峰的示爱打破的仅仅是和林丁丁个人的关系,林丁丁夸张地认为刘峰的示爱就是对她的“强暴”, 虽然尴尬也无大碍。但事情引起了组织的注意并不厌其详地审问了具体内容,刘峰被公开批判了。然后是党内严重警告,下放伐木连当兵。

中 越边境发生冲突,刘峰回到了他的老连队, 野战部队的一个工兵营。战争让刘峰失去了一条手臂。转业后他去海南做生意, 老婆跟别人跑了, 但刘峰顽强地生活了下来。改革开放高昂的时代与刘峰低迷的人生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善良的刘峰还是那么具有悲悯心和同情心。他要拯救一个妓女小惠, 甚至不惜与她同居。他做好人的历史没有断裂,当年战友的情义也没有断裂。不仅小穗子、郝淑雯没有忘记他, 在刘峰人生的垂危时期,那个大家都不待见的何小曼出现了。

何小曼的“芳华”时代实在乏善可陈:她是一个“拖油瓶”, 和母亲一起进入一个老干部家庭,那个家庭气氛堪比炼狱。母亲委曲求全如寄人篱下,何小曼的少年生活可想而知。不幸的童年生活如影随形地带进文工团, 她的屈辱远未结束。她进入医院之后, 鬼使神差地上了前线并当了英雄。她每天接受崇拜, 继父、母亲以及战友的欺凌和侮辱,已经千百倍地抵消。何小曼知道自己是怎么成为英雄的, 这个巨大的痛楚她难以超越,于是她得了精神分裂症。三年之后她痊愈留在军区医院当宣传干事,也找到了曾经看过她的刘峰。他们走到了一起,但他们既不是恋人、情人,甚至也没有肌肤之亲:“我们是好朋友,亲密归亲密。”好人刘峰最后还是因绝症去世了, 小曼和小穗子告别了最后的刘峰。

严歌苓说, 她写《天浴》的时候还要控制情绪,但现在拉开了距离,觉得一个人写童年,再苦也不是苦,都是亲的。所以到“穗子”系列虽然都是悲剧,但全是嘻嘻哈哈讲的, 那是更高的境界。这是作家的自述, 应该无可辩驳。我也认为《芳华》的前半部, 确实松弛, 那个青春好年华就这样过来了,无大悲亦无大喜。但读到刘峰后来的人生, 我们很难再看到嘻哈。刘峰毕竟是个好人, 尤其是今天再难见到的好人。他爱林丁丁有什么错呢?他一生执着地爱一个人——尽管这个人最大程度地伤害了他,他一直活在这个巨大的创伤性记忆中,但仍然无法改变他对那个“假想的”林丁丁的爱。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他有过自己的芳华,他的芳华却酿成了悲歌。因此, 《芳华》不是一部怀旧之作, 也不是有关于“芳华”的嘻哈之作。我想,2016年在柏林定稿《芳华》的严歌苓, 显然是在同她的“芳华”时代对话——那个时代并未终结, 它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而且——人生之短暂、人生之无常, 是任何人都无从把握的。但是, 好人会被记住, 他合乎人性, 他会温暖我们。

名家点评: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思和:

严歌苓的叙事策略是,她采用了今天的一般人们所能够接受并理解的叙事状态,善意、轻松、不无调侃地扯出刘峰这个人,她有意为之的误读,也是当下人们所普遍接受的误读,她通过被人们能够普遍接受的误读技巧,写出了一种非常高贵、但又不是神化的人性正能量。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文学评论》副编审、文学博士刘艳:

在近年来的海外华文作家的“中国叙事”当中,作家往往着意于对叙事结构和叙事策略的探索,他们往往是最能够接近西方现代小说经验并有可能化用得最好的作家群体。

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中,能有如许生动传神的细节化叙述,殊为难得。《穗子物语》在非成人视角叙事方面拥有格外的优长和优势,而且可以力避第一人称“我”叙事的局限性。但《芳华》能够在第一人称叙事和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具有难以分离的混合性这样的容易削减小说虚构性和文学性压力中,依然很好地葆有小说的虚构性和文学性,不能不归功于作家的匠心和巧心。

...尽管考虑了时代性,“触碰”也并非像《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陆犯焉识》之故事核那样,并不是一个能够带来足够的悬念、惊奇和离奇情节的事件、故事之核。...正如小说名字“芳华”,小说不具备严歌苓先前小说当中那样高度聚焦的人物,它更加能够示人的是对一群人、一段历史及人物命运流转变迁的感怀,青春记忆、人性书写令小说呈现繁富的调性。

中原工学院 李燕 论严歌苓小说《芳华》叙述视角的审美效果(小说评论,2017年05期):

严歌苓正是通过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向其他视角的多重转换,令《芳华》呈现出复杂的叙述结构、创造了丰富的审美效果,并一再地建构又消解着小说的真实性幻想,令小说的虚构与现实的映射表现的模糊与含混。

70年代文工团少男少女们的“芳华”早已不再,那些曾经的如花美眷随似水流年而去,人性中的点点滴滴却渐渐清晰起来。惯常于对特殊历史进行反思的严歌苓,没有在《芳华》中陷入通俗的“青春记忆”叙事,而是通过多重叙述视角的转换,使小说呈现了复杂的叙事结构与丰富的审美效果,从而提升了小说的思想意义与审美价值。

郑磊 2017.12.15第004版 华文文学 文艺报:

记忆与现实交错呈现,叙事的时间线被故意混淆,这种手法与叙事者无处不在的自我怀疑、自我反思非常契合,在文本的缠绕中,故事剥丝抽茧一步步露出全貌。

面对最切近真实的生命体验,严歌苓恰如其分地保持了距离,个人记忆的原始形态得以保存。隔着时间流逝与空间转换、文化差异与身份认同、个人经历与历史变迁,严歌苓实现了一次与自己的对话、审视乃至审判。

对个人记忆的深入探索,不仅使严歌苓在处理同类题材时避免掉入“伤痕”“反思”的窠臼,也为她其他题材的小说提供了养分。

个人简介:

严歌苓,著名小说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8年参加北京师范大学鲁迅文学院创作研究生班,1989年赴美留学,获芝加哥哥伦比亚艺术学院创意写作硕士(MFA)。

至今以中、英文创作,发表20余部长篇小说及百余部中短篇小说与散文。曾获”中山文学最佳长篇奖”、“百花文学最佳长篇小说奖”、“施耐庵文学奖”、“红楼梦文学奖”、《当代》文学长篇小说奖、两度荣获“人民文学奖”、两度荣获“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首奖”,五度荣获“亚洲周刊十大华文小说”、美国“华裔金小说奖”、“台湾联合时报长篇小说首奖”、“台湾中国时报百万小说奖”,"新中国60年中国最具影响力的600本书”, 小说《妈阁是座城》与《床畔》为2014年、2015年“中国图书世界馆藏影响力”榜首等,作品被翻译为英、俄、法、西、日、德、韩、泰、荷等二十个国家文字,被多次翻拍成电影和电视作品。曾受邀于南昌大学、复旦大学、北京师范大学、香港大学等高校担任创意写作客座教授与驻校作家。

严歌苓从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以来,笔耕不辍,其作品题材广泛,笔触多变,涉及移民,文革,乡土,二战,当代都市等等。其作品常常关注边缘人、平凡人的生存困境,挖掘“人性”的丰富潜藏。因其多变的写作视角和叙事艺术性而备受赞誉。曾被文学评论家称为“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严歌苓曾随外交官丈夫常旅居世界各地,从美国,非洲,台湾,目前在柏林定居,并且几乎每隔2、3个月就要往返于中国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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