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峰
“豆架瓜棚短竹篱,菊花更有两三枝。”瓜有棚,豆有架,是一种唯美、实用的乡村哲学。
老家的一座豆架正对着绿格子窗,是一幅天然的图画。“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人间四月天,一家人用锄头刨开空地,播下豇豆种子,然后砍来竹子,搭成架子。
给豇豆搭一个架子,可便于它攀援,抬高了它的生长空间,让它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搭完架子,看它是否结实,还要用手摇一摇。嘿!还真牢固,无须担心猪拱羊蹭。
小风梳,细雨洒,露水润。豇豆的种子破土了。黑油油的地面,出现了斑斑点点的鹅黄,宛如印象派大师挥洒的油彩。几日过后,长成一溜溜齐崭崭的豆秧,让眼前的这一片闲土,变成了一册新印的《诗经》。
一个蟹青色的清晨,推开窗,我的眼睛不觉一亮。只见空空的竹架上已呈现生命的色彩,那是一种嫩嫩的、浅浅的、茸茸的青颜。原来,豆秧伸出娇嫩多汁的须蔓,开始攀援啦!
豆蔓的成长,是那么的自由、恣意、任性,仿佛婴儿吮奶,更像是初恋,好比“兔丝附女萝”,左右不离竹架。很快,豆蔓攀到竹架顶端,宛如一挂绿泼泼的瀑布,接下来,它们开始横向蔓延,渐渐占据了竹架顶部。爬满豆蔓的豆架,俨然一座绿房子。
不久,绿稠稠的豆架,绽开了一嘟噜一嘟噜喇叭状的小白花,像嫩雪,似繁星,若蛱蝶,仿佛蜡染的冰纹,好比出井的古盐,恰似清秋的霜花,好看得不得了。花香引来了蜂蝶,它们在架上翩翩起舞,时憩时飞,忽上忽下,宛如齐白石的写意小品。
豆荚,初始如蛾眉,尔后似婴儿小拇指,接下来长比玉簪,到后来足有盈尺,有的竟长达半米,仿佛少女的辫子,恰似榕树的垂绦,饶有情趣。
进入炎炎三伏,坐在豆架之下,绿阴匝地,人面俱绿,风摇影动,珊珊可爱。一根根笔直垂下的长豇豆挂满了竹架,宛如浑然天成的珠帘,撇开豇豆往外瞧,有一种“美人卷珠帘”的妙境。
此时,在架下置一桌、一椅,沏一壶茶,读一本自己喜爱的书,慢慢而咂,细细而品,简直惬意至极。偶来一缕清风,翻起豆叶哗哗而动,只见一架豇豆在轻轻晃漾,有一种“珠帘动、影摇花乱”的诗情画意;有时,忽来一场细雨,滴在豆架上沙沙而响,仿佛滴在人的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凉爽。
到了夜间,人们爱在豆架下乘凉。不知不觉,月上柳梢头,清辉洒在豆架上,弥漫着梦幻般的幽光。“轧织,轧织——”纺织娘又在沙沙振羽了,清婉悠扬,至有情味。如水的月光,透过架上藤叶,泻在地上,如藻荇(xìng)交横,予人一种清凉的慰藉。
豆架下,人们围坐在一起闲谈古今,讲三国,评水浒,品聊斋。此情此景,一如清代小说《豆棚闲话》中所描写:“那些人家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拿根凳子,或掇张椅子,或铺条凉席,随高逐低坐在下面,摇着扇子,乘着风凉。乡老们有说朝报的,有说新闻的,有说故事的。”到了夜半,困意袭来,我不想归家,就席地而卧,一觉睡到大天亮。
有时口渴,掐几根嫩豇豆,咯吱而嚼,甜而多汁,清凉可口;饿了,摘一束青豇豆,用井水清净,切成寸段,用油盐清炒。灶窗外,炊烟袅袅,散入豆架,浮浮沉沉,飘飘渺渺,有一种“烟飘豆架青,香透疏篱竹”的韵致。
一架豆架,竟如此之美、抚慰人心!当天气酷热,嘴中寡淡,用之制作泡菜,再好不过。将豇豆塞入老坛,在卤水的作用下,仅一周就泡好了。当启开坛盖,只见豇豆金黄透亮,切成寸段炒,酸香扑鼻,惹人生馋。炎炎夏日,最为开胃。饕餮之间,不觉对豆架多了一分感恩。
拥有一座豆架,就等于拥有了一方岁月静好、一枕清风明月、一窗迷人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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