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画始,未从师,未从物,是有感而起,是顺应心灵之呼唤。自小当一车夫,跑遍西部荒原雪域。那圣洁的雪山、苍老的古木、厚重的黄土、浩瀚的大漠、瞬息万变的天空、层层峦峦的沟壑, 它们时时处处都在撞击着我的心灵。当我每一次出车,离开城市的喧嚣、在路途上,我都会被世外的景色净化,每次都那么向往、那么冲动。我无时不想把眼前的一切展示给世人。每到一处,我都会长时间地停下来,揣意冥想,时间一长,也就有了满腹的丘壑:我为何不把它们表现出来、让世人一起分享我的感受?从此,读画论、买画册、看画展、膜拜和收藏前人作品,可无一法、一画能充分和准确地表达我心灵的真实感受——自然之美。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用去了无数的纸墨,在长期的、反反复复的绘画过程中,我终于顿悟了。
经过长时间的揣摩,我认为:首先就笔墨来说,古人将毛笔“视为生活”,而不仅仅是一个工具。从混沌之初到终老一生,毛笔是他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无时无刻不与他们的生活、甚至生命一同存在。因此,他们对毛笔的驾驭能力以及对笔墨的感悟,是今人无法、也不可能达到的,更遑论超越了。而且,由于今天社会的进步、生活空间的拓展、书画表现工具和手法的日益丰富与多样化,都使毛笔这个工具的运用在今人手里生疏了、退化了,即使下了一些功夫,也是意识的、刻意的、有目的性的。再者,由于生活氛围的变化和环境的影响及时间性、机会、社会要求性等等,都使今人在毛笔的使用上永远没有可能达到古人的那个高度,只能是望尘莫及、望洋兴叹了。至于一些自封为“活八大、活石涛”的人,这种说法也只能证明他们的浅薄、无知和自大。
陈传席先生在《中国山水画史——自叙》中说:“夫画者何?意识形之于态也。与人世并生,随世应变”,又说:“论丛史出,史自实来,” “不明其理,何以作画?何以成法?”综陈言,借清代画家石涛一言“搜尽奇峰打草稿”。自然与生活告诉我们:什么是美?美就是自然。法亦自然出,创意从自然来,何愁无法?何愁无自我?何愁无好作品横空出世?
我国的山水画创作渊源已久。据陈传席先生在《中国山水画史——自叙》中所说,我国的山水画萌芽于晋朝。晋代大画家顾恺之在《画云台山记》中开宗明义地指出:“山有面,则背向有影,可令庆云西而吐于东方,清天中,凡天及水色,尽用空清,竟素上下以暎日。西去山,别详其远近……”就顾恺之所言,也就是师法自然,对景写物,并加以自我的感悟,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再造山川,根本既无皴、又无法,只是受人的精神支配和影响,随心而变,以自己对自然的独特感悟创意出自我的精神内涵的图章。
艺术作品从来都是来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中国山水画也是如此。从出土的一些远古器皿上,我们不难看出这一点。如发现于西北高原上的马家窑、半山、马厂、辛店等地的彩陶上的骙文、涡文和山川、日月、人兽、虫鱼….这些不都是远古的先民们对大自然有了深切的感悟后创作出的最质朴、最原始的美术作品?在商周时期的青铜器、玉器上,那些优美的回纹、沟连云纹,不也是当时的民间艺人对山川江河加以人文理念的提升而表现出的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吗?这就是青铜时代的人们再现自然的最佳艺术表现形式。到了秦汉时期,秦砖、汉画像砖、博山炉等器皿上的山水、人物图案,不也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对美的不同感悟的真实体现吗?
宋代画家范宽为了寻求艺术的真谛,抛却了世俗的名利归隐于终南山中,面对自然“乃叹曰:与其师人,不若师诸造化”,“吾与其师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于物者,未尝师于心”。正是这种精神成就了范宽,使他在中国山水画界留下了独特与丰富的精神财富。但现在不少人对中国古画的理解还仅仅停留在“就画而论”的层面上,忽略了范宽作品中内在精神的流露,膜拜的只是表象,这也就是为什莫今人对范宽作品的临摹只有形似,没有神韵。其实范宽的一生经历早就告诉我们后人:“在古无法,创意自我,功期造化”!
至于董源、巨然、黄公望、倪云林、沈石田、文征明、董其昌、渐江、八大山人、石涛……诸多古代画家是如何在创作中师法自然、功期造化、创意自我的,再次就不一一赘述了
通过大量的阅读与思考,我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社会的进步、生活空间的拓展、书画表现工具和手法的日益丰富与多样化,人们对艺术与自然关系的新的理解……这一切都要求我们重新思考、重新认识中国画的创作。长期以来,多少醉心于中国美术的莘莘学子,(其中不乏有天分的)忘却了创作中“师法自然”这一根本,在一味的“食古”中失去了宝贵的天赋和自我,在刻意的模仿中失却了最为宝贵的东西而不自知,这是多莫让人痛惜的事情!
纵观当今中国画坛,有所为而为、对中国画的发展做出了贡献的人物,无一不是为之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而成就了大业的。李可染先生“用最大的勇气走进去,用最大的能力打出来”,废纸三千,才有了如今自成一派的“李氏山水”;齐白石先生“衰年变法”,历经多少磨难才有了最后的成功,也才有了今天的齐白石。如果没有他在艺术创作上的脱胎换骨,又怎会有现在的盛名?张大千先生在艺海中飘泊了半个世纪,周游列国,观赏了世界各国的风采,历经了无数的人生传奇,如果没有经过感悟之后所创的后期泼彩,那还不是“五百年来一大千”,只在古人的圈子里转吗?这些艺术家都穷其一生,在对传统的传承和自我的追求中经过裂变,再造了中国画的辉煌。
旅居海外的赵无极先生、朱德群先生和刘国松先生等人,由于既接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又系统和全面地接触和了解了西方文化的精髓,所以他们创作的作品融汇了自我对自然与人类的思考和理解,兼具东西方文化的神韵,又具有独特的东方内涵,为中国画的创作开创了一个新纪元,因而征服了整个世界。
当今还健在的、对中国画的发展有所建树的大师,如周韶华先生以大意象、大境界为特点,对于笔墨、形式有着深刻准确的把握,正是他与大自然直接进行交流和心灵的对话,达到了完美的“天人合一”。
吴冠中先生把时空的再现、东西方文化的对接表现为最直接、最自然的心灵流淌;贾又福先生把真山真水与参禅悟道进行了最理性、最自然的美化与再现;龙瑞先生把灵魂深处的激情用最自然的、对笔墨高纯度的提炼画出了最完美的符号。以上这些艺术家所取得的成就,在在都说明了他们是用自我对自然和人生最纯真的感受,创意了自我,完美地再现了自然之美。
综上所述,什么是美?美就是自然。什么是法?法无定式。只有用最自然、自在的心灵去面对自然、感受自然、叙述自然,才能产生出最完美的艺术表现形式,才能创意出最纯真的笔墨语言,才能“澄怀观道”,真正做到抛却世俗的名利,畅通心灵的感悟,与自然同呼吸,才能形成自己的法道。我的创意就这样开始了、形成了,每一幅画都有了不同的创作构思过程,都能让心灵的感悟与自然之美结合起来。这样,也就有了我的每一幅与他人不同的画。
传统的绘画之法是中国画的立画之本,“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但是,一味刻意膜拜传统的一切而不融入自己的感悟,就会陷入怪圈,将绘画者带入死胡同,使其艺术生命之源枯竭,甚至带来灭顶之灾。
我所要表现的是西部的神山圣水、荒原雪域,自古无人表现过它们,也就不可能有如何画它们的传统笔法。因为受当时的客观条件所限,古人既没有条件亲临荒芜的西部写生,也没有现代的摄影、电视、电影作品的真实记录可供参考。他们笔下所表现的只能是他们所亲眼见到的不同地域的自然景观。他们给我们留下的是传统绘画的精神财富,却没有留下刻画西部荒原雪域的具体的笔墨语言。所以要用怎样的笔墨语言来表现,只能由我自己到大自然中去寻求,再加上自我的心灵的感悟去创意了。
古人与今人在人文思想上和对美的理解上存在着极大差异、对绘画作品在居室陈设上的需求不同,人类居住的外部环境和内部环境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因此,绘画作品的格调、色彩、内涵、都与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这就像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课题,要求我们必须有新的创意。
就拿对天空的描绘来说,古人只是一味地留白,或加题字以补白,可西部的天空瞬息万变,无数的美景转瞬就会失去,那如血的残阳、落日金色的余晖、蓝得透明的天、千奇百怪的云彩……这一切的美景都激动着你的心灵,驱使你用画笔去描绘。古人在西部山水的表现上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创作空间,这是机遇,也是挑战。
我的这幅画表现的是青海省日月山下初春的一个夜晚,是一个特定地域、带有圣迹的夜景。如果用传统的笔法,是无法表现它的高原夜色下的那种神圣、诡秘与厚重的。经过反复构思,我用重墨大写意的手法,正反两面画,才有了它厚重的轮廓。在用金色泼彩,顺其自然而成。用朱砂染了灵塔和土层在月色下的光感,重墨画了一些逆光的、向上的树,白粉点出了梨花,就有了季节,有了动感。加上这金色的山峦,也就让这圣山有了生命的活力。那塔院里的僧人,也正是在诵经呢。
创意自我,我是个行者,永远行走在路上。也许,我们每一个无条件钟情于艺术之神的人都应该扪心自问:传统究竟是什么?传统之前的传统又是什么?太古无法,因人而生。每一种传统的产生与延续,其实都自创意始。
释迦第一禅偈曰:"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我以为:随缘成法,随缘成迹仍为真法.释迦第一禅偈早就为我们点亮了艺术之路上的一盏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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