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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王学仲:艺术的是与非,愈远而愈明

6 已有 2074 次阅读   2020-02-28 12:52
王学仲:艺术的是与非,愈远而愈明 

决定我毕生从事于书画一道,并非偶然,这与我的家世有关。

我五岁开始习字,习字与识字差不多是同时进行。父亲对我的启蒙教育不是让我临摹碑帖,而是为我写下二十五个楷体字的范本:“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四,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人,可知礼也。”大小如胡桃,应该说是中楷,我学得很起劲。

王学仲

“上大人”写得有所进步,便让我写笔划烦琐的范本:“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所用的纸是较粗的仿稿纸,比则按照大人的要求用羊毫软笔,说这样才能练出笔力。

六岁入小学后,则正式专攻小楷。教师、家长对学生的小楷字都很重视,一来学生做笔记、答试卷、写作业都用小楷,只有写信才可以用行书。

中国书史一向重视小楷,历代推崇钟元常、王羲之的小楷书。影响所及,日本天平年间的光明皇后也临得一手王羲之《乐毅论》娟雅的小楷书。

草书《山居书事》

父亲看我的小楷写得有所长进,便让我抄录他的诗文,抄录古籍。他说,抄书也是练字,苏东坡就是通过抄书练成一笔好字的。这种训练可谓一石二鸟,既练了字,又学了古诗文辞,二十岁以前这种抄书活动,是我每日的常课。

1937年日寇侵入山东,我们一家逃难迁至峄县山区。此间无处买纸习字,技痒无聊便到村外闲步。村边有一大河,绕村而下,无意间发现河滩上的淤沙所结成的板块,靠河岸处则裂成片状,因系层层淤积,异常容易地就可以揭下来。我突发奇想,在上面是否可以写字呢?我捧了好多片沙板回到住处,溶墨书写,手感很好。于是我在逃难时也找到上好的书写材料了。

隶书《写我之怀抱》

颜真卿在他的书法理论中主张点针行笔法,这一行笔法要求在运笔时将笔锋点点入纸,力透纸背而后行。在农村中,妇女做布鞋都是先纳鞋底,尖锥、针线运作,在“千层底”上留下用点纳成的线。我想,颜真卿当年是否由此而受到启发,而创造了他的点针行笔理论呢?当我第一次看到了缝纫机的运作,这一呆想又活了起来。于是在行笔中,有意地摹仿缝纫机点针运行,使意念与笔力都透过纸背。离乱中,便在随身带的书籍的天地空白做了笔墨运行的疆场;碑帖上片断摘录的晋唐人写经,也使我饶有兴趣。

汉隶书家边秋水先生在山东很有名气,那时他在滕县城里富商黄旭斋家作幕宾,通过长辈人的介绍,我常去向他请益。他的隶书,规模邓石如,是阮元“北碑南帖”论者,强调古阙贞石、丰碑大碣都是用隶体书写,因此隶书在诸种书体中至为重要。他根据阮元见解,认为书家不管长于何种书体,而以能否在隶书上有真功夫为衡量书家水平之正则。

绘画

他曾教导我说:“唯有习隶书才可以上通下达。上通即打开掌握金文、甲骨、秦篆的通道,下达则指对正书、行草的熟稔。一个书家不管兼长多少书体,隶书永远是正工。”根据他的要求,我在中学后期主攻《张迁碑》、《礼器碑》、《华山庙碑》。通过对这些碑版的临习掌握,以确立自己书体的形质。

他严苛约束我先求形质,后求萧散,再求雄肆。这对年轻人而好高骛远、急于事功的我来说,实在是一副对症的良药。我在隶书上能下过一定功夫,并终身受用,实在应该归功于这位严师的苛教。

楷书《文为德表》

十四岁那年,父亲开始正式让我练习草书。他教我的方法是先识记草字,临《右军将军王羲之草诀百韵歌》。临过之后,还得让我把草字的笔意默写出来。这一课题完成后,才是临孙过庭《书谱》。他认为《书谱》没有狂怪习气,并且文长字多,字字有法度可守,是草书的好范本。历史上也有人反对孙过庭,说他的草字“千人一面,万字雷同”。我临了几遍,受益匪浅。此后,换写《十七帖》,草书的步序才逐渐分明起来。

明清以降,画家与书家的字有了一些区别,吴昌硕的海派,也影响到我们这个小小的县城。我和挚友陈礼堂又学习他的题画用笔,但我们没有吴昌硕石鼓文的篆字功夫,只学些皮毛,自己也很不满意。

张洪明、黄明远在我的墨海生涯中是不能遗忘的人物,虽然他们都不是书画家。张洪明在滕县开了一家“洪明碑帖社”,与我姐夫开设的全盛百货店正是对门。他经常往返于西安、河南、北京等地,购进或交换碑帖,因此他店里碑帖的品种最多最全。我经常到他店里翻看碑帖,自然就成了朋友。由他的介绍,我认识了善国门外的黄明远,县商会会长,是碑帖收藏极富的人。

隶书原创

1942年,我的书画好友陈礼堂在济南爱美中学毕业,他约我同去投考北京的京华美术学院,便把京华美术学院的招生简章寄给了我。简章上列有任课教师的姓名,如花鸟画教师齐白石、汪慎生、邱石冥、赵孟朱,山水画教师吴镜汀、黄宾虹、胡蔚乔,人物画教师吴光宇,金石文字学教师有容庚……皆一时艺坛巨子,于是心生仰摹向往之情,决心束装北上。

行前,我把书画作品预先寄给院长邱石冥先生审阅,他让教务处的一位姓马的先生答复我,希望我去应试,这使我的决心之外又增加了信心。

1950年我作为北平艺专的学生,随山水画家李可染老师和李芸生同学(现居香港)去拜访白石老人时,李先生作为他的得意门生特意买了活虾作为礼物。九十高龄的齐老人这天特别高兴,单是送给我的就有两幅画,一幅是菊,一幅是虾。他说,为了画虾,直到现在我还在观察虾,“为万虫写照,惟鳞属之龙,未尝亲见,不敢大胆妄为也”。

国画

白石老人所画动物不是追忆少年时代所见,便是北上之后所见,不曾见到的东西是决不画的。他重独创,重实践的精神,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只因他年事已高,不便打扰,所以没向他学到更多的知识,追忆起来是深感遗憾的。

我为自己立定的学艺方法,既要向自己的老师学,也要向师门外的各家学。

针对1985年艺坛所刮起的崇洋风,我发表《东学西渐,欧风汉骨》,该文有些反响,亦曾被台湾转载。为此,澳门东亚大学借澳门举办中国艺术节之机,邀我去讲学并举办个展。我在该校讲演《崇敬行为与艺术社会价值》。

隶书《不知疲者》

我生平交游不广,然而论世知人,以倾盖方能相知,学术之士,不能以交游为艺术公关和广告。学术的是与非,如天体望远镜,愈远而愈明,当不计较一时之恶好得失。人生如白云苍狗而生涯变幻无穷尽,矢志于一处时便会杂念排除,胸中有境界,下笔无邪气。

艺术本无魔障,而治艺之人都常自设障翳,一学艺便先贬抑他人,互为持攻,营营苟苟,功夫用不到学业之上。艺术上另有一难,即在进取中常生一个个的心理障碍,这样便会走向偏颇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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